突然的离婚
王丽丽事后总会想起姐姐王芳离婚回到广州的第一个晚上:凌晨五六点,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。王芳慌乱地起身,拖鞋都没穿,赤脚悄咪咪来到早已反锁的门口,听了几秒没动静,掀开铁门上的小窗看外面什么情况。
响起的是隔壁门,虚惊一场。王芳回来时,两手不断揉着额头,王丽丽随口问姐姐,“用得着这么紧张么?”
对于37岁的姐夫赵某超,那时的王丽丽并不害怕。在姐姐婚姻的十多年里,不止一次,她打电话给赵某超,让他不要欺负姐姐,赵某超并不反驳,总是一口答应,“下次不会了”。
那个夜晚姐妹俩通宵没睡,一直在聊王芳离婚的事。王丽丽反复问姐姐,“是不是真心要离婚?”姐姐之前多次说过这一想法,但最后都没离成。
这一次的离婚很突然,王芳跟妹妹说的理由是,她想带孩子暑假来广东,两个孩子一直在赵某超老家,由爷爷奶奶照顾。夫家不同意,王芳对此很生气,“这点权利都不给我,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。”7月7日,王芳跟赵某超在河南办理了离婚。
更本质的离婚原因在于家暴,这是夫妻俩过往矛盾焦点。起诉书上检察院亦认定,王芳因赵某超“长期实施家庭暴力提出离婚”。王丽丽说,离完婚回去路上,姐姐说她又被打了。
7月9日,王芳回到广州,搬到了四弟家里。正在广州找工作的王丽丽也借住于此,姐妹俩睡一张床。
王丽丽告诉姐姐,如果要离婚,她会无条件支持。但她也担心姐姐如果不是真想离婚,自己反倒成了拱火的人,“人家说宁拆什么,不拆一桩婚”。之前几次提离婚,赵某超坚决不答应,言语威胁,下跪道歉,“软硬兼施”,在她当时看来,也是姐姐“心软了”。
但这一次,王芳的态度很坚决,“一定要离”。
晚上躺在一张床上,王丽丽也会“骂”姐姐,为什么不更早离开,王芳的回答则充满着无奈,“你理解不了的,如果说事情在你身上的话,你就知道你没有办法的”,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事情过去半年后,王丽丽始终被愧疚感包围着。“我并不知道一个全面的情况,我没有提供我姐帮助,我只知道‘骂’她,她心里很难受的。”她哭得喘不上气,“我不知道她以前遭受了怎样的虐待”。
姐姐去世后,王丽丽在她通勤的双肩包里找到了打印好的离婚协议。协议主要内容是,两个孩子归赵某超抚养;房子留给儿子;夫妻共同存款40万,由王芳打给赵某超,约定冷静期结束时,赵某超再返还20万,期间“如男方有殴打、辱骂女方的行为”,需赔偿10万精神损失费。
普通女人
冷静期刚开始的几天,事情比想象中顺利,或者说,赵某超看起来接受了离婚。在一次微信对话里,赵某超让王芳尽早回去收拾东西,“今晚就要带别人回来住”,王芳回答,“要不要那么心急”。
在那个还平静的时期,王丽丽陪王芳到出租房里收拾东西,他们在广州至少住了五年的地方。一个行李箱,一个袋子,就装下了全部。房间里三排鞋架上,只有三双是王芳的,一双凉鞋、一双拖鞋、一双运动鞋,剩下都是赵某超的运动鞋。
化妆品也少,在桌子零星摆放着。王芳有雀斑,平常会涂点粉,桌上那个粉底还是王丽丽几个月前送的。还有一把刮眉刀,用来修剪她茂盛的眉毛。以及一盒眼影、一支口红。没有多余了。
王芳一直对自己很吝啬,网购记录里几乎都是给孩子的,零食、玩具、生活用品。给自己买的只有一些衣物,便宜得不能再便宜,一件T恤五十多,一条牛仔短裤三十多。
当被问道姐姐有什么爱好,王丽丽想了一阵没想出来,说道,“我姐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人”。
她似乎永远是奉献自我的那个人,从小便是如此。王芳是广东湛江人,家里五个孩子,排行老三。王丽丽比王芳小6岁。她记忆里幼时就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,姐姐跟朋友一块跳皮筋,她在背带上也一蹦一蹦。
●王芳(左)结婚前与妹妹合影
闺蜜周娜也说,小时候找王芳,只能在隔壁巷子里先自己玩,要等着她干完活。在当地农村,女孩总会干更多活。王家孩子多,负担重,活也多,作为长姐,王芳早早洗衣服、做饭,每天上学最晚出门。
王芳做过最出格的事情,就是结婚。大概是2008年,王芳出去打工的第二年,20岁的她毫无预兆地消失了。消失前,周娜曾去深圳找王芳,王芳说自己交了男朋友,两人是溜冰场认识的。
两三年的时间里,王芳没有任何消息,周娜QQ上发去过几次消息,都没有得到回复。村里流言四起,说她被骗去传销了,这让王芳母亲流了很多泪。
时隔两年多,王芳才给家里打来电话,她用打电话不便解释不告而别。不久后她回家探望,王丽丽正上初二,看到姐姐明显变了,扎起了马尾,脸上多了冻伤的裂纹。
王芳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有裂缝,这次回家,她跟家里人说,生完儿子后就开始被打,拳头砸过来时不分部位,她被打得头疼。当时母亲跟王丽丽就劝,别回去了,村里也不乏外嫁的女儿,生完孩子就逃离了夫家,但王芳支支吾吾说,“跑不了的,他知道你家在哪”。对此母亲说,“长大不听话了,女孩像泼出去的水”。
那大概是2010年,王芳又回到河南,年底生下一个女儿。直到2014年,她回到广东打工,重新跟闺蜜周娜取得了联系。她跟周娜解释,嫁得不好,地方又远,还有了孩子,不敢跟家里人说,只能“忍着不联系”。
重新回到广东打工的王芳,比其他人都要拼命。周娜说,那时王芳每周都跟旅行团合作,带老人团去附近公园逛半天,一个老人赚几块钱。“你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才这么拼?”周娜说,“她说过,想让孩子过得好必须努力,想孝顺父母必须努力。”
王芳的QQ空间里,多是她以前的工作照片,有销售冠军的奖杯,有举着优秀员工奖状的照片,在一张“第二名”上台领奖的照片里,她细长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一圈。
●王芳QQ朋友圈里的奖杯展示。
后来,王芳又跟妹妹在广州卖养老产品。大家中午休息,王芳还在外面跑客户,那些难缠的“垃圾客户”,王芳也会坚持去聊。赚到人生中第一个十万,王芳给丈夫买了辆二手日产,当时的赵某超在深圳开着它跑黑车。这两年,她赚了更多钱,会孝敬母亲,也会在娘家群里发红包。
但更多的钱,都用在了夫家,包括出事前不久,赵家买了一栋三层自建房,按照王丽丽和周娜说法,王芳其中出力很多。离婚一周前,王芳的大哥、四弟、小妹王芳芳,以及他们的母亲,一同前往赵的老家河南驻马店平舆县“暖新房”。那天,他们特地开几小时车去了赵某超的农村老家,看王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。破旧院落里两间砖瓦平房,正逢下雨天,院子里都是粘脚的泥巴,王丽丽记得当时母亲还感叹,“总算熬出头了”。
为了挣钱,王芳几乎不给自己放假。冷静期的第一周,王芳照常上下班,最大的不同是,她几乎每天都会洗头,她办了卡,一次20元,搁以前不会那么舍得。
这是不是因为离婚后的自由,王丽丽也不知道,她甚至怀疑姐姐是为了躲着自己。那段时间,好多次她们聊起婚姻,姐姐都哭了,说自己不被理解。
王芳并不乐于倾诉,婚姻里的不幸,都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,当作过去式讲给家人听。王丽丽事后只能从记忆里挖掘只言片语,“姐姐讲过她打个电话,他们都觉得乱花钱了,她开个电视,家婆还摔遥控”。那次一家人去河南,开车去村里,路过镇上,王芳说,自己以前从没上过街,那时她兜里没钱,“纸尿裤都是家公家婆买回家”。
关于家暴,王芳向家人透露不多。有一次是2022年,夫妻俩分居一个月和好后,王芳又被打了,王丽丽知道后,联系了在广州的大哥和四哥。后来,由王家大哥出面,将夫妻俩请到一块吃饭调解。
“我们肯定说他过日子是吧,大家就要两个人去经营,家庭肯定要和谐什么是吧。”王芳大哥依稀记得妹妹右脸有淤青,当时赵某超显得态度很好,“说以后不会了”。
要到姐姐过世后,王丽丽才知道,她经受的比说过的多得多。王芳过世几天后,她的二哥打电话给周娜,他只说妹妹出事了。周娜脱口而出,“是不是又被赵某超打了?”
“她经常被打吗?”王家二哥在电话里很诧异,“你知道怎么不早告诉我们”。周娜说,“我以为你们都知道”。
●2023年7月初,王芳(右)和妹妹王丽丽在河南。
沉默的男人
赵某超很沉默,每个接触过他的人都这么说。
雇主邓老板对他的评价是“人不错”,人不错的意思是勤快,活干得不错。邓老板两台车,七八人,满广州搬钢琴。赵某超将近一米八,体重一百七十斤,块头不算最大,但力气排第一,七八百斤的三角琴,最狭窄地方赵某超一个人就能抬起来,陆续干了三年,工资从6000涨到8500元。
“他话很少,不会主动跟你聊天。”赵某超之前装修房子缺钱,他借了两三万,赵某超也没怎么说感谢的话,发来一串流泪的表情。
除了沉默,赵做事有点急。有一次,他工作上跟同事起了嘴角,约好干架。次日,赵某超一到集合地,包往车上一扔,就上去宿舍区,没一会儿就下来,打完了,说对方不敢还手。后来赵某超喝酒时跟工友说,那次他带了刀,“他要是敢动,我就捅了他,放他躺几个月。”
周娜对赵的印象是“看起来就很凶”,她去王芳的出租房吃过几次饭,每次去,她打个招呼,“强哥”(赵某超小名),他说声“来了”,拢共没说上几句话。
周娜去的几回,王芳都会买凉拌猪耳朵,赵某超最喜欢吃的,主食也依赵某超习惯吃杂粮馒头。赵某超还会喝一杯药酒,王芳平时用当归红枣人参梅子泡的。他吃饭很快,吃完就往床上一躺开始玩手机,哪怕王芳跟孩子视频,也不参与。
周娜也见识过赵某超发火。当时她在外地学车,王芳叫赵某超也出来一块学,因为房费,和老板起了冲突。赵某超发了怒,“x你妈”,手臂一抹,将桌上东西扫落,原本就结实的国字脸顿时鼓了起来,周娜形容,“癞蛤蟆那样子感觉”,吓得对方立即答应退钱。
周娜说,在外地那晚,赵某超还几次发来微信,要去她的房间,周娜都找了理由推脱。回到广州后她没敢跟王芳提这件事,“怕影响他们生活”。
2019年,周娜跟王芳一块开过半年店,同一个门面,周娜做美甲,王芳做推拿、拔罐、刮痧。每天共处一室,闺蜜间彼此间倾诉更多。不时地,王芳的手脚会出现一块块的乌青,最严重一次,她休息了两天,重新出现时嘴还有点肿。王芳说,被打后自己每次都要跪在地上认错,对方才停手,“所以她的膝盖是会肿的。”
周娜记忆里,家暴基本每个月都有,有时一个月吵两三次,吵几句赵某超就动手,一巴掌下来,如果王芳不还手,通常也会停止。王芳也不敢还手,周娜模仿王芳惊悚的口吻转述,“你都没亲眼见过他那种表情,像吃了你一样,她说哪敢反抗。”每次吵完,王芳都只能拿一张席子睡地上。有两次,王芳睡在了店里的按摩床,第二天和好,便又住回去了。
他们夫妻最常见的矛盾是做晚饭,赵某超五六点下班到家,会打电话给王芳,要求立即回去做饭,“她回去煮饭晚一点,他饿了要发神经”。嘴角被打肿了那次,是因为王芳借给娘家人钱被发现。王芳还说过,会因为不愿同房被打。
生活里赵某超也会否定王芳。王芳并不怎么打扮自己,衣服简单,赵某超会“嫌弃她穿衣服那么土”。周娜帮她化过两次妆,赵某超又会说,“人家化妆你就要化妆,你是不是要干嘛?”
去年上半年,周娜搬家到隔壁城市,王芳来帮忙,期间赵某超打来视频电话查岗。搬完家,一行人晚上8点多去KTV,才待了半个多小时,王芳出去接了个电话,回来“吓得腿都软了”,说“那个神经病又发火了”,立即打车回去。
那次,连周娜老公都看不下去,说索性他叫几个人,去教训一顿,王芳连连拒绝,生怕带来麻烦。“她就是很听话很乖巧,只会为别人着想的女人。”
周娜最后一次跟王芳联系是在2023年7月中旬,当时王芳没有讲离婚的事,只说忙完这一阵子就去找她玩。
周娜的讲述,在许多细节上和赵某超雇主邓老板说的一致,但却是完全不同的视角。
周娜说,夫妻俩最常见的矛盾是做晚饭;邓老板说,他每天会给工仔晚饭钱,赵某超经常在外面吃晚饭,聊起来赵某超说,“老婆有点懒”“不愿意做饭”。关于妻子,他也只说过这一点。
赵是家中独子,平常,在工友面前,赵某超描述的是他埋头挣钱养着一家,在邓老板印象里,赵某超甚至还有点怕老婆,“有时候跟老婆说话好像挺客气的”。
离婚的事,赵某超从未跟工友提起。7月8日,也就是离婚第二天,赵某超就回了广州,之后按时上下班。直到事发的7月20日,才出现一些异常。
事后邓老板听赵某超同车的工仔说,赵某超一天都在车上发微信,并且显得很急躁,催促司机“你今天怎么开这么慢”。下午5点多,他提前在工业大道下车,临走还说了一句,“有点事,可能要请一两天假。”
再后来,邓老板知道的就是赵某超在晚上9点06分发的那条朋友圈,“我没有回头路了……”
●事发地广州翠园路某工业园区门口。
一分钟里的谋杀
对王芳来说,事情大概是在7月16日变得紧迫起来。这天,她发现自己工作微信被换密码,客户被赵某超骚扰。她跟妹妹王丽丽说,“他说要去公司闹,让你没班可上”。
王丽丽当天就在微信上找赵某超理论。她问赵某超一定要见面做什么,赵某超回答“下跪道歉”;她斥责赵某超家暴姐姐,赵某超回答,“家暴都是因为她嘴臭”;最后赵某超说,“有本事报警抓我,有我出来的一天”。
●王丽丽跟赵某超的聊天记录。
接下去的几天,王芳没敢去上班。电话在晚上没停过,一个不接,就会有第二个。王丽丽让姐姐别接,但王芳说,得知道赵某超动向,他们俩打电话用河南话,主要是赵某超讲,王芳会说软话安抚,也会生气地说上几句。
直到7月20日,赵某超上班时不停发微信的那天,王芳察觉到了危险,这天傍晚王丽丽回住处,王芳一见面就语气紧急地说,“这个人要杀人”。简单商量过后,她们选择报警,傍晚6点36分,王丽丽拨通了110。
在龙洞派出所,姐妹俩待了大概一小时。王丽丽回忆,她当时出示了聊天记录,但对方没有出警的意思。
期间,赵某超又一次打来电话,民警随手接了起来。王丽丽回忆,民警问赵某超什么事,干嘛要跟人家见面?赵某超说我不想让她离婚,警察说那你见面的话要好好说,不能说那些话吓人,赵某超说他没有说那些话,民警叮嘱说不要乱来。
●当天的报警记录
从派出所出来回到住处后,王芳收到了赵某超消息,说要去找她大哥,她们又打车往那赶,路上王芳对妹妹说,“你看你不让我接电话,我不接电话能知道他现在去找大哥了么”。
王家大哥回忆,那天他刚收工回到出租屋,开灯,在门口点上第一根烟,赵某超背了个包就上来了。他完全不清楚情况,递上了板凳和烟,赵某超语气很冲,表情凶横,“打电话把你妹叫出来”。
安抚了十多分钟不成,王家大哥拨通了妹妹语音,但不是给王芳,而是给王丽丽。赵某超发现了,瞬间发怒,骂了几句河南话,就气冲冲跑下了楼。
原本,王芳姐妹正去往大哥住处,此时开始转往广东路上一个工业园区,王芳答应跟赵某超约在那里见面。那里离赵某超的出租屋不远,有路灯、有探头,晚上有人进出,是她们想到的安全之地。路上王芳还在跟家公打电话,希望他能安抚赵某超。
这个夜晚,最早到的是王芳弟弟,他晚上在表哥餐馆吃饭,顺便叫来了三个男人,包括他的大舅、表哥、餐厅员工,王家大哥自个骑着电瓶车也到了。
路很堵,等王芳姐妹到的时候,大概是晚上11点,五个男人正抽烟开玩笑,王芳下车后有些不满,“你们都没有准备一下,还一个个穿拖鞋过来,打起精神,万一人家拿刀过来。”
很快,赵某超骑着电动车出现了。后面发生的事在王丽丽记忆里几乎只有“一秒钟”,后来她看监控,全过程也只有一分钟——赵某超把电动车一推,就冲了过来,右手持刀刺向人群,王芳尖叫着往园区跑,她穿着凉鞋,在园区门口停车杆摔倒了,赵某超跟上朝着左胸连续捅刺多刀,几个男人随即把他按倒在了地上。
●事发当时路人拍摄的情景。
血一直在流。王丽丽跑到时,王芳爬了几米,进到了岗亭。她不知道姐姐心脏被刺,只看到她手上有伤,用力地捂着。姐姐气息逐渐消失,血流满了脚下,滑得王丽丽把凉鞋脱在一边。她喊哥哥们送医院,当时王家大哥顾不上正在喷血的左手腕,使劲按着赵某超,“不按着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”。
据起诉书描述,被按倒的赵某超,“期间仍激烈反抗,挥刀肆意捅刺,意图继续行凶”。王家大哥回忆,赵某超死握那把尖刀,用嘴咬别人夺刀的手。直到路人用管子帮忙捆绑住四肢,赵某超才放弃挣扎。
在一段路人拍摄的视频里,被捆在地上的赵某超整个脸膨胀着,呈现一种中毒般的铁青色,警方和救护车到了现场,视频里传出王丽丽的哭声,“我姐死了”。
7月21日,赵某超没去上班,联系他前一天朋友圈,邓老板意识到不对劲,这天干完活,他找到了赵某超的出租屋,只看到门外晾着他的三件衣服,屋里开着空调,里面没有人。
赵某超,这个素来沉默的男人,后来从看守所寄出一封信,写了足足5页。
他称王芳“是个好妻子、好妈妈”,夫妻间的矛盾,他总结为性格不合,互相言语伤害,并且自称之前都是他低头甚至下跪道歉,直至此次离婚他打算不再退让。
对于妻子坚决离婚,他指责为“抛夫弃子”,“试问几个男人不生气、不多想?又有几个男人能忍受?”“如此不屈不挠,强硬到底,到底为了什么?何曾想过我内心感受?何曾给过我一丝尊严?”
信的后三页,赵某超都在自我批评和求情,他多次提到“两个孩子”,“你们忍心看他们少年丧失双亲吗?”
这封信以“逆子”名义寄给王芳父母,但王丽丽没给他们看。她找不到任何能让父母看的理由。
●赵某超寄出来的信的片段。
半年以后
广州环城高速之下,大楼像碉堡一样开了无数个小窗,每个小窗就是一个单间。王芳租下的房间就在一层。房间很小,不到十平米,月租250元,如今这里被几个潮汕人租下专门喝茶。
这里是典型的城中村,环城高速两旁分布着小工厂,货车轰隆如雷,终日不歇地碾过。附近的打工人下了班,点亮着一盏盏小窗。
哪怕同楼的几位租户,也不知道半年前的那桩谋杀案,更不认识同住一栋楼的王芳夫妻。同租一楼的男人穿着工装,坐在床上玩着手机,跟其他人一样,他对凶杀案也无兴趣,问上两句,随即又玩起手机。
斜对角那栋楼的一个本地房东,倒对他们有点印象,在这住了两三年,但彼此从来没打过招呼。女的常见出来晒衣服、倒垃圾,男的记忆里就出现过两三回,“举止不像夫妻那样亲密”。这跟王芳房东对警方讲述的一致,他以为是王芳一个人住。
●王芳和赵某超租住的城中村。
王芳死后,周娜想起她多次说过的那句话,“我这条命迟早会死在他手上的”。但她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快,那么惨烈。
为什么王芳一直承受这段婚姻,周娜也很难说清,“可能心软,也可能担心小孩。”更可能因为恐惧和无奈。王芳跟周娜说过,自己最后悔一件事,就是曾把赵某超带到老家。“他每一次动不动就是威胁,说我去杀了你全家。”王芳也曾跟她说,哥哥们没什么本事,打架打不过别人,“她就是这种顾虑,所以一直都不说。”
在那个搏斗的夜晚,除了王芳因心脏破裂失血死亡,王家大哥受伤最重,“轻伤二级”,直到现在左手握不大住拳头,只能在家里休养,有时一整天就坐在家门口发愣。王丽丽也回到了老家。记忆不断回到过去,王丽丽有时会想,如果当初捂着姐姐心脏,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。
●王家大哥左手臂被刺入,至今握拳困难。
王芳的骨灰还暂存在广州,因为习俗,外嫁的女儿不能葬回老家。事发后,王丽丽给赵父打去过电话,她心里想的是姐姐很爱孩子,也考虑孩子以后会不会要祭奠,尝试性问对方,是否有安葬的想法,但赵父和赵母在电话里索要谅解书,她没法答应。
后来知道妹妹打了那通电话,几个哥哥都骂了王丽丽。王丽丽也觉得自己错了,她想起姐姐说过不喜欢那个家庭。她把骨灰带到一个佛寺供奉起来,那也是家里长辈认可的地方,“希望佛祖帮姐姐化解她生前的所有伤痛和苦难”。
关于姐姐喜欢什么,一开始她没答上来。接下去两天,王丽丽不停回忆跟姐姐的相处细节,发来一个答案:姐姐喜欢去老家的海边,吹着海风,踩在海水里挖泥螺,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几次,“她喜欢自由放松的感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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