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潇湘夜夕雨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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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十章 约定
  他在黎明淡青色的天光中醒来。窗外雨已经停了,四周静悄悄得象海底一样,只偶尔听到雨水从树木的枝叶上滑落的声音。
  台灯还开着,光源调到了最低。清孝背靠着床头,把玩着一个CD盒。羽支起上身看了下,正是鲍勃迪伦那张黑白照片的封套。灯光照亮了清孝的面庞,给他笼罩上一层暖色调的光晕,一向冷峻的眼眸此刻显得分外柔和。
  羽端详了一阵子,道:“这CD是他留给你的?”
  清孝摇了摇头:“是后来我自己买的。他给我的东西,我当时都已经扔掉了。”
  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,掏出一支香烟:“不介意我抽支烟吗?”
  羽默默地摇头,看着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,情人的面容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中逐渐变得朦胧。
  “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还是无法忘记。也许这笔良心上的欠债会背负一生吧。”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CD盒,安静地道。
  “是的,我仍然常常想起他,有时甚至是刻意地提醒自己:一个人为你而死,如果你不能用一生去怀念他,对他是多么不公平。”
  “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,但我却忘了,这样做对你来说是多么不公平。”
  清孝弹落一节烟灰,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:“活人才需要被时时想念珍惜,死者永远云淡风轻,了无痕迹。”
  羽没有说话,重新缩回被子里,望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。风已经完全静止,树木在晨光中沉默地伸展着枝条,构成一副优美的剪影。
  清孝叹息一声,放下了手中的CD,凝视着他的面容:“昨天我说,如果你问我最初注意到你,是不是因为你有些地方像他,你让我不要再说下去。那么现在,你想知道答案吗?”
  羽没有出声,出神地看着窗外那些静默的树木,枝叶被昨夜的雨水濡湿,现出黑黢黢的光亮。清孝以为他没有听见,正想再重复一遍,这时听到了他的回答:“是的,我想知道。”
  这回复是如此清晰明确不容误解,清孝反而楞了一下,半天才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  他偏过脸侧着身看着清孝,眼中露出询问之意,清孝苦笑一声,猛吸了一口烟,望着指间升腾的缕缕青烟,茫然道:“我一见你就很想接近你,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好,可是你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,原因究竟是什么,我还真说不出来……或许有一点吧,但我明明知道你的确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……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……”
  羽忽然道:“那种感觉,我知道。”
  清孝一怔:“你知道?”
  羽唇角微翘,露出一丝极轻极淡的笑容:“还记得么?你曾经问过我,是不是真的爱你,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向你表白,我当时也回答不出来。”
 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,低声道:“那时还是夏天,也同样下着小雨,可是比今天更冷。冷很多。”
  清孝呆呆地看着他,直到燃烧的烟头灼痛了他的手。他慌忙掐灭烟头,看着羽沉静的面容,心头一痛,低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
  羽没有立即回答。过了一会儿,他回过头来,微微一笑,漆黑的眼眸在熹微的晨光中寂然生辉,道:“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  世上有些事的神秘是不可以说破的,正如情感的缘起,原本无需理性的分析与判定。
  谁敢说一见钟情的背后有没有惑于色相的成份?
  谁能分清始终不渝的深情里有没有这样那样的情结作祟?
  但,那又怎么样呢?重要的只是他们此刻是否依然相爱。
  他忽然感到一阵清醒的颤栗,在这个微冷的雨后清晨,他终于明白了对方需要的是什么。
  ——不过是一双温暖稳定的手而已。
  尽管心头感慨万千,他却并未形之于色,只是笑着叹息道:“啊,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啊。”
  他俯下身去,用手指细细描摹着爱人的模样,指尖划过那饱满光洁的前额,纤长秀气的眉毛……双方眼神交汇时,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失神,想起了大学校园里见到的那个少年。
  那时的羽,总是行色匆匆,独来独往,对任何人都客气有礼,却轻易不容人接近。即使是在和大家欢聚笑闹的时候,眼眸深处也隐隐透出几分清冷与孤傲。
  然后三年之后的再次见面,已经是零。那份冰雪少年的淡漠疏离都已消融殆尽,爱撒娇,爱黏人,有时还会笨拙地卖弄风情。只一双眼睛,依然眼神清澈得象个小孩。
  而现在凝视着他的这双眼睛,是沉静安宁的,但不再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;是明净清澈的,却少了些卑微惶恐,眼中的忧郁依然浓重,或许更多了。时光的河流奔腾不息,变化每一天都在发生。但不管怎么改变,他都是他所珍惜深爱的人。
  在这一刻,他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恩,在穿过荆棘丛生的道路之后,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依然留存。
  他怀着热切的希望拥吻着爱人,不时地抚摸着对方的面颊、下颌,然后是脖颈。手指停顿下来,触摸到了一道道隆起的皮革样焦痂。
  即使是在朦胧的灯光下,那些伤疤的样子也极为骇人,像一条条紫黑色的蜈蚣,配着粉红色扭曲的嫩肉,益发显得狰狞可怖。
  清孝迟疑半天,道:“小羽?”
  “嗯?”
  “这些疤痕已经成熟了,如果你不喜欢的话,现在可以做整容手术……”他停下来,没有忽略羽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,“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的……”
  羽手枕着自己的臂弯,心不在焉地笑了笑:“是么?你不觉得这些疤痕看起来很恶心么?”
  清孝震惊地道:“小羽!”
  羽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,掩饰性地笑了笑,喃喃地道:“我自己就觉得很恶心……一想到那个人我就觉得恶心……”
  “如果可以的话……”他并没有说完,眼里透出极深刻的恨意,翻了一个身,背对着清孝。
  清孝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,他缩着头,背部肌肉绷紧,五指紧握成拳,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。清孝等待了一会儿,拉起他的手,将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,轻轻按摩着他的掌心,感到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。
  “你有时还会想起他么?他让你做恶梦了?”
  羽并没有回头,清孝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手心相触处有汗水渗出。
  “他毁了我一生。”过了一会儿,他安静地答道。
 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,似乎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,惟其如此,越发让人不能放心:太过激烈的情绪浓缩到一个密闭的罐子里绝不是件好事。
  “你这么说我可是会生气的。你的一生只能由我负责,可没他什么事。”清孝轻快地道,竭力缓和气氛,“快,多说几次我爱你,我就原谅你,否则的话,哼!”
  羽没有做声,甚至没有回过头来。清孝想把他身体扳过来,意外地遇到对方沉默而执拗的抵抗。清孝不禁慌了神,跳下床赤着脚绕到床那边,面对着羽,叫道:“喂,快睁开眼睛看着我,然后说……”
  话还没说完,羽嗤的一声笑出来,白了他一眼,道:“不害臊!”
  清孝总算定了定神,用手肘撞撞他,笑道:“过去一点,我要上来。害我落床,真是过分。”
  羽嘟囔着道:“这也能怪我……”一边说,一边给他让出了位置。
  清孝拿出多年运动的矫健身手,火速钻进被子里,抱着情人上下其手,大揩其油,一面笑道:“好冷啊好冷!我不管,总之你得帮我暖过来。”
  两人笑闹成一团。情人的身体温暖实在,是最好的火炉,抵御得住世间所有的严寒。他们裹在被子打闹,象裹在一个巨大的蚕茧里,只管往深处去寻快乐,懒得去理会外面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。
  打闹早已经变了性质。肌肤相触唇舌相接的时刻总是温柔得让人落泪,恨不得时光就此停留。清孝的手在羽游移,男人的腰身清瘦柔韧,他有些使劲地按住,不舍不放,这样的眷恋,为的是这相聚是如此来之不易。
  轻轻的吻,在唇间一点一点地辗转,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惊破这美梦。黑发垂下去,扫到了羽的面颊。他有些痒似的微微扬起头,在枕头上蹭了一下。清孝觉得那动作真是可爱极了,忍不住俯下身去,拨开他前额散乱的头发,不留神碰触到羽的眼角,竟有一点湿意。
  “小羽?”他低声询问。
  .羽转过脸去,逃避似的蜷伏起身体,小声道:“他一直都在的。”
  清孝一时还没回过神来,他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:“那个人……他一直都在的……每次照镜子的时候,每次洗澡的时候……”
  清孝过了两秒钟才反应出他指的是谁,手顿时僵在空中。他迟疑一下,热切地抱住羽,道:“是这些疤痕让你想起他么?没关系,有办法去掉的。现在的整容术很发达……”
  羽苦涩地一笑,道:“不止是这样的,清孝。你不明白那种感受,真是厌恶这个身体,像是被人啃剩了的梨子,到处都留着那种让人恶心的气味……”
 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,喃喃地道:“真想彻底换一个身体,就算瞎子聋子都好,我的灵魂可以钻进去,重新来过……”
  清孝听他说得天真,忍不住笑起来,叹息道:“我差点忘了,你只有二十五岁……”
  他语气中的笑谑之意实在太明显,羽不禁挫败,黯然道:“你是在笑我不切实际吧,我也知道是,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幻想……”
 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清孝收紧了手臂,温柔地看着他,目中爱怜横溢,道,“我忽然觉得很庆幸,虽然走了那么多弯路,好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。”
  他轻轻抚摸着羽脖子上的硬痂,低声道:“你还那么年轻,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那些不愉快……”
  羽怔怔地看着他,漆黑的眼眸冉冉而动,他忽然有一种在月夜的森林里迷失路径的感觉,紧紧抱住羽,闷闷地道:“可是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,一定要保护好自己,绝对不能再出事!”
  他倏然住了口,想到羽正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被绑架失去自由的,满嘴酸涩,只觉尴尬。
  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,自嘲地一笑,道:“我也不想的,可是,就是没有力量……”
  一阵短暂的沉默。这时天色已然大亮,初升的阳光隔了玻璃照进来,房间异常明亮。但清孝正好背靠着床头,面庞落在阴影中。
  “是的,没有力量,这是件麻烦事……”清孝沉思着道,叹了口气,“不能不说,这世界的规矩真是古怪,一面苦口婆心地要你正直善良,可你正直善良了也没什么好处。”
  他抬头看着羽,微微一笑,道:“其实我身上也有个印记的,你来看看。”
  肩头上的黑色火焰加骷髅的刺青,正是真田组的标志,想必很小就已经刺下,经过那么多年,还是清晰如昨。
  “曾经想过把这图案洗了,但最后还是保留下来。”清孝笑叹道,“毕竟就是这个出身,实在无谓洗白。”
  “这次回去,纠缠倒是越发深了。又多了一对戒指。”清孝向他展示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大一小两枚银质戒指,组合成骷髅火焰的图案。
  “这两个戒指是一对,火焰代表攻击,骷髅代表死亡。”清孝拧开无名指上骷髅形状的戒指,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粉末,“这个是迷药,紧急时候可以脱身。按下戒面,可以弹出一小节毒针,刺破皮肤一旦沾血必死无疑。”
  清孝一一演示给羽看,道:“虽然是代表暴力和血腥的东西,但用来防卫自己还是不错的,也算正当用途吧?也亏得我一直保留下来,没有为了表示一刀两断就丢个干净……”
  他一面苦笑,一面极自然地摘下那个骷髅戒指给羽戴上,羽的手指比较纤细,最后戴在大拇指上:“你的身体不好,打斗起来肯定吃亏。虽然如此,我还是得教你一些必要的格斗技巧。不过这戒指还是很有用的,你要保存好,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,总不至于一筹莫展。”
  他指导羽如何操作,羽极感兴趣地练习,看着清孝中指上的火焰戒指,道:“那又是什么呢?一定也有古怪吧?”
  清孝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,道:“那个你就别管了,那是我的。”
  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。羽不觉有点失望,又难掩好奇,一直盯着那个火焰戒指瞧个不停。清孝道:“那个小的骷髅戒指就是你的了,这个大的是我的,两个戒指是一对,那么我们就算结婚了。”
  羽一呆,瞪大眼睛看着他。
  有点承受不住那样的目光,清孝居然红了红脸,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道:“既然戒指你都收下了,那么事情就算定下来了,我们讨论别的事情吧。嗯,你打算从明天开始练习格斗么?不为什么,就当锻炼身体也好,我记得你以前对空手道很感兴趣的……”
  两人定情了,哦呵呵。新年开始,来点甜蜜的……
  那是一柄极精致小巧的折刀,弧型刀身,刃轻而薄,在蒙蒙晨光中闪动着冰一般的光泽。刀主轴的两侧有铜制垫片,使得开关刀刃特别流畅。
  “刀是最古老最简单的武器。人类刚学会使用工具时,就知道把石头磨尖做成石刀来对付猛兽。后来科技越来越先进,弓箭、枪支、大炮,杀伤力越来越大,效能也越来越高。到现在只需要一按电钮,就可以毁灭整个城市,几十万人殒命丧生,你甚至无需看清受害者的面容。”
  “但要说到近身肉搏,还是这种最原始的武器最得力。”清孝凝视着手中折刀,冰寒彻骨,纤尘不染,谁又知道上面曾经饮过多少人的鲜血?
  清孝淡淡一笑,轻轻往刀身上吹了口气,雪亮的锋刃上顿时凝起了一片濛濛白雾。在两人的共同注视下,雾气迅速消融,瞬即恢复成一片清亮。
  清孝抬眼看着羽,合上折刀递了过去,入手分量极轻,几乎感觉不到存在。刀柄上有些纹路,增加了摩擦力,因此虽然轻巧,也不会有抓不牢的问题。轻轻一按推刀钮,刀刃无声无息地弹出,日光下流转出七彩光华。羽用指尖轻抚刀身,顿觉一丝寒意涌上心头,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瞪着手中的刀。
  清孝不觉微笑了:“看样子象玩具是吧,那么轻巧漂亮。可是凶器就是凶器,照样能杀人的。”
  他虽然在微笑,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:“想想看,如果你握着这把刀,最快能摆脱敌人的方法是什么样的?”
  羽道:“自然是让对方失去抵抗力……”
  清孝紧接着道:“可是你手上有伤,力气不济,该如何最快让对方失去抵抗力呢?”
  羽一震,骇然盯着手中的刀。清孝的声音,在耳畔凉幽幽地响起:“那自然是杀了他!”
  羽呆了呆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他本以为清孝只是要教他一些防卫格斗的功夫,就像大学里他们一起在空手道俱乐部练习那样。刚经历了一次很不像样的求婚,他想着这些久远的往事,心里满是柔情蜜意,陡然间碰到这样的场面,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。
  清孝一看他的神色便猜到了他的想法,苦笑了一下,道:“我也不想让你沾染血腥,如果可以,我更愿意帮你挡住所有灾祸,可惜不行呢,小羽。很多时候,能救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,那么我希望你能知道,生死关头,别人的命永远比不上自己重要。”
  羽瞪着他,一万个声音都在心里呼叫:“不是这样的!当年在那个岛上,你就是看着我被鞭打,不顾生死地跑回来救我的!”
  就是从那一刻起,他学会了什么是爱。原来有一种感情,会让你甘愿为了别人而舍弃生命。当他看见清孝冲动地跑出来自寻死路时,心里的那种酸涩的幸福感,让他至今难忘。在他短暂的一生中,再没有一刻比得上那时更为震撼。现在听到这般说法,顿时觉得不能接受。
  清孝温柔地看着他,缓缓在他前额落下一吻,如同誓言般的低语道:“是的,我要让你变得更强大,我要世上再也没人敢欺负你。我要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,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,身体在微微发颤,停了一下才继续道:“小羽,你要珍惜你自己,该出手时就必须出手,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局。要知道在我心里,就算别人的千百条性命,都比不上一个你贵重。”
  十指插入羽的发间,清孝梳理着对方的黑发,静静地道:“我舍弃了全世界换来与你相守,那么你对我而言,就是整个世界。所以即使为了我,你也绝对不能有事。”
  羽微微一震,看着清孝的眼睛,那双漆黑幽深的眼里流转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责与悲哀。那炼狱般的三年,折磨的绝不仅仅是自己。
  “我明白的,清孝。对恶人仁慈就等于对自己残酷,那种经历,我绝不会让它再次重现。”
  一柄完全展开也不过十几厘米的小刀,即使足够轻盈锋利,要杀人也不是件容易事。
  “一般人总认为刺入心脏是最佳选择,可惜他们往往做不到。刀子那么小,很容易被肋骨卡住和血肉卡住,这可不能用来撬铁板。”刀子落到清孝手中,轻轻一转,锐利的刀锋在他胸前比划,看得羽胆寒,清孝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好像他拿的不是刀子,而是钢笔。
  “所以如果想一击毙命,最好的办法还是割断他的脖子。特别是颈动脉,只要割断就会立即死亡。最好是这一条,就在喉结旁边一两公分的地方。靠近肩的血管粗而深,四周的肌肉也不少,割断就不那么容易了。”
  清孝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羽,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,道:“来,你摸摸看。”
  很容易就能摸到那根突起的血管,似乎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肤,人体向大脑供血的主要管道,就这么豪不设防地暴露在空气里。淡青色的血管,精致而脆弱,血液就在里面汩汩流动。
  羽看着那根血管,想象着薄刀从那里划过,鲜血喷涌而出,飞溅在天花板上的样子,手指不觉一颤,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。
  “横向割一刀其实不太容易完全割断,对方可能还能拖几分钟才死,这么一来时机就耽误了。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用力刺进去,再拔出来,反复几下,那就比较有把握了。”
  清孝讲解得耐心又细致,神色平静,好像正在介绍菜谱,一边说一边比划,笑道:“当然,刚开始你掌握得可能不够好,多练习几次就能拿捏得当了。”
  是他的态度而非言词让羽震动,杀戮显然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,才能述说得如此从容自然。羽忍了又忍,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:“清孝,你……你杀过人么?”
  清孝迅速抬头望了他一眼,淡然道:“杀过。”
  并没有忽略清孝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影,但他仍然着了魔一般地问下去:“几个?”
  清孝眉头微微一皱,答道:“很多。”
  他知道应当到此为止,他知道再问下去就是向那个男子心头戳刀子,但他停不下来,第三个问题已经问出了口:“杀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?”
  清孝没有立即回答。上午的阳光过于明亮,他微微眯起了眼睛,双唇紧紧抿起,形成一条直线,刀锋般鲜明而冷厉。
  “是黑色的。”他缓缓说道,直直地盯着羽的眼睛,不放过对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  “第一次杀人的时候,会很难受,也许还会呕吐。但杀多了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,就像杀一条鱼。人血溅到身上,有一点点黏稠,一点点暖意,但基本上,人血跟动物的血其实没有什么不同。”说着这些冷漠到没有一点点温度的话语,他的神情却仍是温和的,平静的眼眸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。
  ——你想知道什么呢?我都会告诉你。
  ——因为我只有你。
  ——只有你可以分担我的痛苦与迷惘,也只有你有资格见证,我灵魂深处所有的黑暗与卑污。
  望着羽不知所措的神情,他飘忽地笑了:“当然,还是有不同的,杀了鱼之后享受的是美味,而杀了人之后……”
 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,做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其意的手势,背过身去往口袋里摸烟。
  后背感觉一阵暖意,传来羽的柔声安慰:“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,我知道你杀的都是恶人,所以你根本不必内疚……”
  他有些想笑,但并没有笑出声来。点燃香烟,看袅袅烟雾在空中升腾、翻滚。
  “你错了。”他淡淡地道,“我不是因为杀人而内疚,相反,我很享受杀戮的感觉,看着刀子斩断骨头,血从皮肤下面冒出来。有一次倒是良心发现,放过了一个很能干很正直的联邦探员,事后我后悔得不得了。”
  他讥诮地笑了,弹了一下烟灰:“我后悔当时为什么就没杀了他。”
  短暂的沉默之后,羽很肯定地道:“你一定有你的理由。”
  清孝僵立不动,过了一会儿,他吐出口气,低声道:“不是什么好理由。他是个好警察,但他杀的是我的亲人和朋友。”
  他疲倦地坐下来,猛吸了一口烟。随着大团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去,他似乎又看了秦那双冷漠镇定的眼睛。即使正被人用枪指着头,那双眼里仍没有丝毫波动:
  “是的,我是个卧底,把罪犯绳之以法是我的工作,所以就不要说什么欺骗感情辜负信任之类的话,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蠢。”
  秦淡淡地看着他,眼里竟有说不出的讥嘲和鄙夷:“他们是罪犯,清孝。我不是你,如果我为所谓的义气或者感情就可以忘记自己的职责,那才是真的背叛。”
 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,夜风很冷,夜雾凄迷,他居高临下地站立着,手枪对准了那个叛徒。那人单膝跪倒在地,是被处决的对象,神情却倨傲得像一个审判者。
  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杀了他。虽然早已习惯杀人,觉得但凡走上黑道的人,都应该有被人所杀的自觉,明知只是自我欺骗,也算杀得心安理得。但眼前是一个白道的警察,年轻、正直、目标明确、忠于职守,做了六年的卧底仍然坚持原有的信念,毫不动摇。
  这份坚定让他汗颜,羡慕之余不能不折服。
  来自于光明并信守光明的人,理所应当回归光明,而不是像只老鼠似的倒在城市的阴沟里。所以在对方交出材料并承诺暂时不与真田家为敌之后,他放手让那人离开。望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,心中竟然有一丝丝欣慰:
  ——或者,他将来也有机会象这个人一样,走过黑夜,仰望黎明。
  然而秦的行动比他想象的快得多。那个夜晚还没过去,真田组在纽约的各处机构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。袭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,彼此还未来得及传递消息便被警方扫荡得人仰马翻,死了二三十个人,其中包括长老级人物堂本。
  当年真田清孝的父亲打江山,掌权者一共有四人,除了清孝的父亲、还有伯父正彦,内田以及堂本。内田和堂本都对清孝视为己出,极为爱护。但自从内田帮着父亲逼迫西蒙吸毒并惨死,清孝与内田疏远很多,堂本也就算清孝唯一亲近的帮中长辈了。
  清孝本想借助真田组的力量救出羽,但离家已久也只能从头做起,证明自己有领导真田组的能力,才能坐上组长的位子。堂本和内田原本不服正彦,自然竭力支持清孝。正彦让清孝负责处决秦,清孝果然不忍下手,导致真田组遭受重创,被迫退出纽约。而堂本被杀,也算除去了正彦的一个心腹大患。
  此事自然应该是清孝负全责,按帮规本该处死,幸好内田出面,放弃帮内权势,总算救得清孝一命。但经此一役,清孝再也不可能重新执掌真田组,内田隐退,正彦名至实归地成为真田组的新组长。
  然而不管此事经过正彦的几多算计,放走秦的始终是清孝。他独立做出这决定,也理当承受这后果。事实证明他脱离那圈子太久,早已不适应道上的游戏规则,居然会以为既然放过了那人,对方便必定会信守承诺,投桃报李。
  现在想起来,那人的资料肯定是有备份的,只怕早已经送到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室了,所以行动才会如此快捷。至于那人的承诺,根本就是一句屁话。他不过是个罪犯而已,哪里比得上警察替天行道重要?
  恍惚间,他似乎又看到秦那张漂亮冷酷的面孔,带着高傲不屑的神情,冷然道:“我要保命啊,清孝。那自然是什么话都先答应了再说。何况我有叫你相信我么?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!”
  恍惚间,他似乎又看到秦那张漂亮冷酷的面孔,带着高傲不屑的神情,冷然道:“我要保命啊,清孝。那自然是什么话都先答应了再说。何况我有叫你相信我么?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!”
  清孝苦笑一声,即使彼此已成敌对,恨那人恨得牙痒痒的,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。虽然口口声声说再次见面必定要杀之而后快,但自己心知肚明,自己未必能做到。不是恨意不够强烈,而是底气不足,自觉名不正言不顺。警察捉毒贩不是理所当然的么?说到底是他自己太过天真。
  习惯了蹲实验室和试管数据打交道,思维已成定势,再回到波谲云诡的黑道圈子里,已然不能适应。内心深处依然固守着主流社会的善恶是非,所作所为却越来越背道而驰,不能再为那个世界所接纳认可,真正进退两难,找不到自我定位。不管怎么努力,离阳光仍然越来越远,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,这样心灰意懒下的自甘放逐画地为牢,是拒绝,也是逃避。
  是的,不是他要拒绝那个世界,是那个世界里,没有他的位置。
  不是他不向往光明,是他无法走出阴影。羽或者还可以求助于专家,而他是不可能跟旁人倾诉了。
  烟在空中悠游,心在沉思中翻覆。恋人的面容在层层烟雾中逐渐模糊了轮廓。
  隔着烟雾,清孝凝视着自己的爱人。这么复杂的心绪,他能理解么?他愿意理解么?
  羽沉默着,淡淡地道:“是我害了你。”他目光向下,神色平静,这话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。
  清孝猛吸了一口烟,侧过脸笑了一下,摇摇头道:“我们之间,不必说这些。”
  他弹落一节烟灰,微微眯起了眼睛:“不管如何,我不后悔。我爱你,爱也就意味着恨共同的敌人。他们必须受到惩罚。”
  他掐灭烟头,拉起羽的手,发觉那只手冷得象冰,在轻轻颤抖,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。那只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脸,充满了爱恋与不舍,带来无限的镇定,无限的慰安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在密室中见面定下血誓,羽也曾经这样留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面庞。那时他曾许下承诺:他们会有未来,会有天堂。
  眼睛有些刺痛,或者只是被烟草味呛着了,他掐灭烟头,冷漠地道:“我没有做错,总有法律不能制裁的死角。如果人人都怕手脏不去收拾那些垃圾,这世界早就成垃圾堆了。”
  “你当然没有做错。”羽慢慢地道,手已经变得稳定有力,声音里有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,“你说得很对,爱就意味着恨共同的敌人。我们本来就应该比他们活得更好。”
  他拿过清孝手里的折刀,轻轻一按推刀钮,刀刃立刻弹出,在上午阳光下反映出一抹水晶般的幽明。指腹按住刀侧,感觉出一点凉意。“我以前没有玩过刀子,但应该不难,特别是有你这个师傅。”羽按照清孝刚才的指导,试了一下虚空刺、挑的动作,一面道:“真要到那个时候,我想我是刺得下去的。”
  清孝看着他那笨拙的样子,不觉微笑:“是,我记得你有用水果刮子抵在我的喉咙上。然后我一吼,你就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。”
  话一出口,他才发觉很是伤人,顿时住了口,担心地瞅了羽一眼。
  羽身形一滞。
  “这次不会。”他淡淡地道。
  但清孝看见他眼里一闪即逝的冷锐光芒,象刀刃突然弹出时反射的寒光。这光芒突然跃入清孝的心中,没有立即引起反应,事后才琢磨过来:有多久没有看见羽这样冷厉的眼神了?
  然而小小的兴奋之后便是恐慌:他和羽好不容易才能打开心结相依相伴,难道又要让仇恨打破羽平静的心境吗?因为无处倾诉,所以把什么情感垃圾都往对方身上倒,丝毫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承受力和可能引发的后果,这样的自己,是否太过自私了呢?
  望着一板一眼学习怎么杀人的羽,清孝不禁有些后悔起这次的决定来,无论如何,他只想唤醒羽心底沉睡的爱,可不想点燃那些深埋的恨。
  不管后悔与否,已经发生的事毕竟不可能重来。羽练习格斗的认真劲头足可与他当初练习站立走路一样媲美,但他显然没这方面的天赋,反应和应变能力都足够迅速,就是缺乏运动细胞。这一点清孝早在大学时期和他一同学习空手道时就知道了,因此并不意外,只要看见羽在很努力得想让自己强壮起来,就很开心了。
  为羽专门开的股票和基金帐户都已经派上了用场。收益如何清孝并未过问,以免给对方造成压力。只是从对方日渐开阔起来的眉宇和沉稳的气质中,可以欣喜地看到以前那位小师弟的身影。他很喜欢看羽工作的样子,全神贯注地对着笔记本分析图表报表的时候,眉头会微微皱起,眼神专注,就像他在工作单位上看到的任何一个25岁的年轻人。和这些熟悉的事物打交道的羽显得分外有信心,出货进货决断干净利落,对着电子屏幕交易大概让羽减少很多顾虑吧,一旦关了电源之后,便会很不适应,望向清孝的眼神流露出小狗似的依赖来。好吧,他很享受这种依赖。
  他很享受这过程,看着羽的眼神慢慢透出自信,看着原本纤瘦的身体变得强壮有力,他也很享受羽仍然会有意无意地黏着他,变着花样给他准备饭菜,聚精会神地听他的每一句话,一见他高兴就会双眼放光。咳咳,男人都是有虚荣心的,是吧?被对方用崇拜尊敬爱恋的眼神注视着,那感觉,实在很不错。
  午夜梦醒,清孝一时睡不着,干脆打开床头灯,抽了一支烟。淡黄色的灯光照射着手指上的火焰戒指,如此狰狞的铜质戒指也变得柔和起来。清孝饶有兴味地转动着那戒指,不觉微笑,心里想着:“男人有时候就该果断一点,不能给对方犹豫拒绝的机会。这些形式化的东西,有时还是要的。”
  他心满意足地翻过身,看着熟睡的羽。羽睡觉的样子像个小孩,安静地抱着枕头,仿佛手里抓着东西会比较安心。也许是有些热的缘故,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了红晕,却不让人感觉到性的诱惑,只觉得沉稳安宁。头发剪短了,原本如同暗夜之花的浮华诱惑都已褪去,呈现出清澈质朴的本质。
  接连做了几次整容手术,脖子上的伤疤都已经去掉,虽然仍能看得出痕迹,但毕竟是淡得多了。
  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伤害,他仍然活着,并且在慢慢恢复,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?
  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,清孝看着自己身边的恋人,回想着他与他之间的种种,心中充满了怀旧的温柔。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探羽的鼻息,感觉暖暖的气流摩擦着自己的手背,便有一丝丝隽永的甜蜜涌上心头。所谓的幸福,也就是这样了吧?
 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羽惊醒了。“你要使用我吗?”他迷迷糊糊地道,张开了腿。
  这句话的暗示性让清孝停顿下来,心头微微刺痛。即使那么努力,这些习惯性的语句还是会出现。这短暂的迟疑让羽彻底清醒过来,不安地道:“清孝……”
  清孝在心里叹了口气,虽然并没有情 欲,但还是亲昵地用鼻尖摩擦了一下羽的面颊。为什么不呢?夜那么长。
  羽明显露出安心的神色,嗤的轻笑一声,用他毛茸茸的脑袋顶了一下清孝的下巴。他们温柔地抚慰彼此,分享着肉 体摩擦时激起的小小火焰。肉 体有一套自己的语言,直接接触所带来的温暖和愉悦,远远胜过眼睛的凝视。美丽的影像化为有温度的实体,生命突然成为一种有质感的、可以触摸的东西,于是便有热情象幽蓝的火苗一般窜出来,在他们的心底里静静燃烧。
  夜色深沉,四周静得出奇,紧闭的房屋永远不会有访客,幽深安静一如史前的洞穴。淡黄色的灯光流泻下来,将两具年轻的身体染成梦幻般的金色。
  清孝温柔地吮 吸着羽的手指,时不时低下头去亲吻着羽的身体,引起对方的阵阵颤栗,肌肤亦泛起诱人的粉色,显然是情动的模样。清孝慢慢地将他的睡衣解开,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下。他立刻羞红了脸,整个耳垂都因充 血而变成粉嫩的红。
  清孝轻轻一笑,进入到羽的身体里去,进入到那深沉宁静的海洋中心去。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,即使在进行最激烈的运动时,依然是温柔而静默的。两具身体合二为一的时候,世界仿佛静止了,时间在这一刻停下了步伐。羽抱着清孝低低喘息着,仿佛鱼回到了水里。
  很久很久,他们维持着互相拥抱的姿势,流着汗水的身体碰触在一起,呼吸慢慢平稳下来。拥抱对方的感觉就像拥抱自己的一部分,没有那种如闪电般击毁一切的激情,却让人身心平静安泰。他们并肩躺在床上,凝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。身外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,小屋里黄晕的灯光,是这尘世间唯一的光亮。
 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没有移动。言语在此刻是无力的。那个人并没有离开,他们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,但都极有默契地不再提起。恋人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,即使隔了二十层天鹅绒被子也能感知到那下面一颗小小的豌豆。他们呼吸的空气里有他,他们交 缠在一起的手指间有他,他们亲吻在一起、拥抱在一起的时候,那人的幻影似乎也冷冷地从天花板上看着他们。
  时间的河流从他们身边慢慢流过,过去和现在的影像交汇在一起,不是没有苦涩,但终究会向前流去,没有谁能够阻止。
  即使是那个人。
  清孝深深地吸了口气,慢慢地回过头来,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羽没有反应的身体。
  “要我给你吸出来吗?”清孝平静地问道,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一点点异样。

时间的河流从他们身边慢慢流过,过去和现在的影像交汇在一起,不是没有苦涩,但终究会向前流去,没有谁能够阻止。

即使是那个人。

清孝深深地吸了口气,慢慢地回过头来,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羽没有反应的身体。

“要我给你吸出来吗?”清孝平静地问道,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一点点异样。

羽似乎有些吃惊,不自在地道:“不用吧,没什麽的,这样很好……”

清孝凝视著他的眼睛,柔声道:“这没什麽好尴尬的。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这麽做的时候很成功,後来几次是你太紧张了,放松一下,我相信会好的。”
他嘴里说著话,手已经温柔地套弄起羽的下身来。他总是这样,行动先於语言,不给对方以拒绝的机会。
羽面红耳赤,战战兢兢地道:“好的,我不紧张不紧张……啊!”双手倏的抓住床头栏杆,脚趾都蜷起,却是下体突然被清孝张口含住。

清孝东舔舔,西舔舔,百忙之中还不忘抬起头来,投给羽一个询问的眼神:“你怎麽样?”

羽勉强笑了笑,吃吃地道:“知道,我不不不不紧张……”

羽喜欢身体接触是清孝早已知道的事,虽然身体很难有反应,还是热切地希望和清孝做爱,仿佛这样可以印证什麽。只是清孝又怎麽能眼看著羽只是一味被动地承受?清孝试图用自己的唇舌让羽得到快乐,可最初的几次还行,越到後来效率越低,现在几乎没反应了。也不知道是羽太过紧张起了反作用,还是他的技术真的烂得那麽厉害。毕竟他从来没有这样为其他人做过,实践经验严重不足。

清孝竭力回想起从GV片中观摩学习到的技巧,舌尖在羽柔嫩的前端打著圈舔弄,渐渐发展到宽厚的舌根。下体整个被含进口腔中,湿滑热烫的舌就围绕著那宝贝扭曲卷动,极力鼓动那垂头丧气的小东西振奋精神。

羽身体微微发颤,面上一阵红一阵白,掌心已沁出汗来。原本就敏感之极的部位被这样刺激,又怎会没有感觉,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爱人?感觉体温正在升高,体内泛起阵阵酸麻,应该是有反应了吧?

清孝那麽骄傲的人,为了自己不惜做这些,如果还没有反应真是太对不起他了。

两个人,四只眼睛,都不约而同地盯著那关键部位,心里默念著:“大一点吧!再大一点吧!”
可惜眼巴巴地瞅了半天,那东西还是安之若素,说不涨,就不涨。

他们抬起头来,目光在空中交汇,彼此都看得见对方眼里的沮丧。羽嘴唇微微张开,眼睛睁得大大的,眼神非常抱歉非常可怜,似乎在说:“啊,让你这样委屈,我那个小弟弟居然还是不肯站起来,这真是……”

清孝极力抑制住自己的郁闷之情,打了个手势,故作大度地道:“没关系,这种事情是需要多练习才能掌握技巧的。你别急啊,别急。”

腿因为蹲得太久而有些发麻,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,看羽欲言又止,他立刻抢先截口道:“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,你不要催我。”

羽原本是想劝他算了,被他这一堵只好不吭声了。清孝揉了揉酸痛的腮帮,顺手拿起一罐昨天喝剩下的啤酒,一口气喝光,单膝跪下,发狠道:“再来!”

这回他真是下足了工夫,用指腹轻轻地按摩著羽的脆弱,蜻蜓点水般的进进退退,那东西老神在在地兀自纹丝不动。按摩不知不觉地变成按压,再转成揉搓,直到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,清孝才发现自己的力道委实有点大了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清孝面红耳赤地松开手,被蹂躏已久的那东西果然有点充血,但显然不是因为兴奋。

清孝呆呆地望著自己奋斗了半夜的成果,心头的沮丧无以复加。“那麽……今天就这样吧。”他闷闷地说出这句话来,正好羽轻轻地道:“还是算了吧,清孝。”

两人目光碰在一起,立刻触电似的缩了回去。难堪的寂静在屋里持续了一会儿,羽低声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
清孝反应极快地截口道:“这根本没有什麽对不起的,你不要胡乱道歉好不好?”
他顿了顿,艰涩地道:“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得到快乐,总这样下去也不好……”

他观察著羽的神情,小心翼翼地道:“嗯,我是说,其实SM如果没有强迫的成分,也是种不错的性爱方式,可以增加情趣的……”

灯光下只见羽面容平静,看不出什麽表情,淡淡地道:“你想说什麽,清孝?”

清孝咽了口唾沫,无端端地有些紧张,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觉得,那个,其实……”

羽盯著他,似笑非笑地道:“你很希望看见我被鞭子一抽就发情的样子麽?”

清孝呆了一会儿,吐出一口气,道:“当我什麽都没说吧。”
他瞅了一下外面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,自嘲地一笑,道:“快天亮了,怪不得脑子不大清醒乱说话,睡觉吧!”

他麻利地上床,关灯,在羽的前额上吻了一下,道:“你也睡一会儿吧!”随即裹紧被子,闭上了眼睛。

他听到羽并不宁静的呼吸,知道对方此刻心里必定是乱作一团,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,因为他自己也说不上好过,乱七八糟地掠过很多念头,却又好像什麽都想不起来。

算了,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思考。他果断地决定放弃,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,但就在这时,忽然听到羽低低地道:“对不起,我不该那样说话,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回旧路。”

听得出羽是在极力保持平静,但还是能听到语音中带了一丝颤抖,也不知是出於激动,还是愤怒。他停下来喘了口气,才继续道,“你给我的是有尊严的爱情,即使没有那个,也是无所谓的!”

清孝心中一动,支起上身,看著羽。只见他蜷曲著身体,面色有些苍白,长长的睫毛低垂著。借著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,清孝看见他眼角隐隐有湿意。
  他观察着羽的神情,小心翼翼地道:“嗯,我是说,其实S M如果没有强迫的成分,也是种不错的性 爱方式,可以增加情趣的……”
  灯光下只见羽面容平静,看不出什么表情,淡淡地道:“你想说什么,清孝?”
  清孝咽了口唾沫,无端端地有些紧张,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觉得,那个,其实……”
  羽盯着他,似笑非笑地道:“你很希望看见我被鞭子一抽就发情的样子么?”
  清孝呆了一会儿,吐出一口气,道:“当我什么都没说吧。”
  他瞅了一下外面已经有些泛白的天空,自嘲地一笑,道:“快天亮了,怪不得脑子不大清醒乱说话,睡觉吧!”
  他麻利地上床,关灯,在羽的前额上吻了一下,道:“你也睡一会儿吧!”随即裹紧被子,闭上了眼睛。
  他听到羽并不宁静的呼吸,知道对方此刻心里必定是乱作一团,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,因为他自己也说不上好过,乱七八糟地掠过很多念头,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  算了,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思考。他果断地决定放弃,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,但就在这时,忽然听到羽低低地道:“对不起,我不该那样说话,可是我真的不想走回旧路。”
  听得出羽是在极力保持平静,但还是能听到语音中带了一丝颤抖,也不知是出于激动,还是愤怒。他停下来喘了口气,才继续道,“你给我的是有尊严的爱情,即使没有那个,也是无所谓的!”
  清孝心中一动,支起上身,看着羽。羽蜷曲着身体,面色有些苍白,长长的睫毛低垂着。借着外面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,清孝看见他眼角隐隐有湿意。
  ——真的可以无所谓吗?彼此都是男人,有理由怀疑这种坚持可以持续多久。
  ——为什么你会这么介意,是单纯地不能接受S M,即使只是形式上的?还是你依然不能走出过去,依然对那个人存有阴影?
  一时间,清孝真的很想问他,在他的心目中,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?是痛恨,是厌恶,还是混杂着某种他自己也不能理解无法解释的情绪?
  只是话到唇边,终究是压了下去。清孝悄无声息地躺回去,仰着头盯着窗外昏暗的树影。天光微白,似乎有风,浅墨色的树叶轻轻摇晃,影影绰绰地不甚分明。他有些恍惚地想起很多久远的往事,那些离开和死去的人。
  手不觉地向身旁摸去,碰触到羽的身体,感觉到那紧绷的肌肉和微凉的肌肤,象是触摸到一块坚硬却又脆弱的玉。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,欢喜而又悲哀,无关过去,无关未来,只是为了这一刻肌肤相触的温暖与实在。
  双臂慢慢合拢,他小心地触摸着这具身体,仿佛触摸到生命本身。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里,有一种历经摧折而仍然存在的力量与美。
  手向上摸索,覆盖在羽的胸膛上,感觉到对方心跳渐渐变得平稳和缓,他慢慢地道:“没关系,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。”
  “没关系,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。”清孝这样对他说。
  羽悄悄地吸了口气,把头埋入枕头中。明明知道,清孝期待的就是自己回过身去给一个热烈的拥抱,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面对情人的面容。对方脸上那温柔而又怜惜的神情于他简直是一种酷刑,让他再一次地深刻认识到自己身心两方面的残缺和……对清孝的拖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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潇湘夜夕雨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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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  这一生,他被很多人背叛过,欺辱过,那滋味很难受。但唯一比被他人辜负更让他难受的,就是伤害他最在乎也最在乎他的人。
  本应是天之骄子,站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仰视与羡慕,现在却只能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屋里,承受着社会主流道德的谴责和自己内心负罪感的折磨。走到这一步,清孝是不甘心的。他知道。
 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,清孝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。每次一想到这一点,强烈的负疚感就像火焰似的灼烧着他的心。
  放弃事业,放弃理想,甚至为他放弃做人的原则和道德底线……他何德何能,如何来回报这么重的深情?承受不了的时候就想放弃,干脆躲得远远的,不用再面对那双期待的眼睛。
  只是也就想想算了。离开清孝,他根本无路可去。何况到了今天,他若是逃避,清孝的所有付出岂非成了笑话?
  只能咬牙跟上,希望自己尽快康复,好歹也像一个人样,或多或少对清孝也是个安慰。
  但……真的好艰难。
  不是不努力的。但有些东西早已渗透到血液之中,深入到骨髓里去,不因岁月的流逝和环境的改变而消逝。
  不是努力就有结果。
  不是付出就有回报。
  这些道理他都懂,可是一旦降临到自己头上,还是觉得难以接受。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?为什么偏偏是他呢?
  想到极端处就是恨,恨天恨地恨社会,只觉举世皆敌,除清孝外,再没一个好人。
  而最最痛恨的,当然就是那个人。
  对清孝的爱有多深刻,对那个人的恨就有多强烈。
  尘封已久的情感一旦突破重重篱障,便象洪水一般席卷过心灵的大地,他无法阻止,也不想阻止。
  长期在麻木的状态中生活,梦游般行走,他愿意全身心地去拥抱这种尖锐得让他不安的情绪,即使会将他割得鲜血淋漓。
  对自身的沮丧,对爱人的歉疚,对仇敌的憎恨……每一种情绪都只会带给他痛苦,但他欢迎这痛苦,这痛苦带给他存在感,让他知道,自己依然活着。
  ——作为一个人活着,而不是没有心的木偶。
  在这个初秋的清晨,他慢慢蜷缩起身体,清孝仍在身后抱住他,带给他珍贵的热量。自始至终,他不曾回头。
  或许……或许将来会有一天,他真的可以含笑面对爱人热情的拥抱,但不是现在,不是……
  他这样想着,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负歉疚折磨得不能安眠,但他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良心了,似乎没过多久,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  羽在一阵剪草机的轰鸣声中惊醒过来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。清孝正在庭院里忙碌,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,他又开始挥舞锄头挖土。天气并不热,但他也累出了一身大汗。
  羽伫立在门口的阴影处凝视着他的背影。他的一头长发简单地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,上半身完全□,汗水沿着背脊流下来。阳光明亮却带着凉意,透过高大的树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他的肌肤原本是古铜色,也不知是上身不常晒太阳,还是这阵子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,羽总觉得他的肤色变浅了一些。
  羽默默地看了一会儿,走到他身边。清孝抬起头来冲羽笑笑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:“嗨!睡醒了么?我没有吵到你吧?”
  羽呆了呆,含糊地答了一句:“嗯。”低头一看,清孝已经挖了一个不小的坑,正在培土。他脚下有一株开着白色花朵的植物。微风吹过,铃铛似的花朵轻轻摇曳,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。
  “这桔梗花是你新买的?”羽瞥了一眼,根部的包装都还未拆开。
  “是啊。庭院里的花草没人照料,有些花都快枯死了。想着还是收拾一下,免得房子的主人回来不高兴。” 清孝小心地拿起那株花,拆除包装,连本身的泥土一起移植到坑中。
  羽怔了怔,道:“租约上有要求我们为他照料好花草,否则需要赔偿么?”
  清孝不在意地道:“那倒没有。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他俯下身去,专注地施肥、培土,一丝不苟。汗水从他的前额沁出来,阳光下闪烁晶莹。羽呆呆地看着他赤着上身忙这忙那,动作敏捷灵动,不禁道:“清孝……”
  清孝抬起头来粲然一笑,道:“怎么了?”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,清孝笑笑道:“已经种好了,能帮我浇点水么?水管在那边,接一点点就可以,不要很多。”
  羽依言接了点水洒在黝黑的泥土里,有一些溅到了花瓣和枝叶上。沾着水汽的桔梗花看上去异样美丽。羽怔怔地看着那株花,忽然想起了一年前那个水汽氤氲的黄昏,自己拿着一束桔梗花走进客厅,看见清孝正坐在窗台上,暮色渐浓渐深,将窗外的树影投射在他身上,而他一动不动,任由铅灰色的阴影一寸一寸地将他吞噬。
  那一幕给羽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,仿佛亲眼看到一个灵魂在慢慢毁灭。
  甜蜜而绝望的纠缠,绵绵不绝的秋雨,零落一地的桔梗花……
  他被回忆所吞没,以致于清孝叫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听见。清孝不得不推了推他:“小羽?”
  “啊?”他蓦地惊醒过来,却见清孝已洗干净手,递给他一瓶矿泉水,“口渴吗?要不要喝点水?”
  他其实并不渴,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口。只要是来自清孝的要求,他一直都没法子拒绝。
  他们坐到最高的那级台阶上,看着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庭院。满眼浓绿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株白色的桔梗花,微醺的风吹拂着,阵阵幽香如潮水般时隐时现。
  靠近白色的围栏处,有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,上面挂了一个鸟食巢。那是清孝空闲时用木板钉的,隔几天去换一下水和鸟食,引得附近的野鸟常常来啄食,见人来也不躲,倒像是他们自己养的一样。
  清孝眯起眼看了一会儿,撒了些面包屑过去,几只鸟咕咕咕地叫了几声,从鸟食巢上飞下来, 开始啄食那些面包屑。
  “我一上午的成果,漂亮吧?”清孝的口气中颇有几分骄傲,就像个小孩子向家长展示自己全A的作业簿等待表扬。
  羽再蠢也知道点头:“是很漂亮。”
  清孝微笑,漫不经心地抛洒着面包屑,越抛越近,那几只鸟便离他们越来越近,其中一只黄嘴黑腿的鸟居然大着胆子在清孝的手里啄食起来。
  清孝掰了一小块面包递给羽,道:“喜欢么?你也来吧,这些小鸟很可爱。”
  羽无声地接过,还没来得及喂,那只黄嘴鸟突地在他手指上啄了一下,他吓了一跳,一缩手,面包便掉到地上。那只鸟顺理成章地将面包叼到一边去,狠狠地啄了几口,好像觉得有点不对似的,停下来偏着头看着他,黑眼睛圆溜溜的,很无辜的模样。
  他不觉笑起来,道:“这鸟好凶,居然用抢的。”
  清孝也笑道:“谁叫你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。看看我的。”他伸手过去,又快又准地捏住那鸟儿的脖子,将它握在手里。那鸟儿顿时缩成一团,但似乎并不十分害怕,咕咕咕地叫了几声,用头蹭了蹭清孝的手指,竟像是撒娇的样子。
  清孝一笑松手,它便拍打着翅膀飞走,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。和煦的秋阳照射下来,似乎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金色。
  羽出神地看着那只振翼疾飞的鸟,眼中竟似有些羡慕。
  身旁传来清孝梦呓般的语音:“我说过,我们会有未来的……到了我们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,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,喂鸽子,喂鱼……”
  羽垂下头,只觉酸涩。“可是你并不老。”他慢慢地道,“才三十出头,远远没有到退休喂鸽子的年纪。”
  清孝没有做声。过了一会儿,他躺下来,头枕着冰冷的石台,望着寥廓高远的天空和天边的雨云。“不过我已经准备退休了。”他忽然笑了笑,道,“昨天递交了辞职信。”
  羽一震,瞪大眼睛盯着他道:“怎么回事?”
  “没什么啊。”清孝轻描淡写地道,“我和那间公司签了一年的合同,现在快到期了,我看他们也不想再雇佣我的样子,还是自己先交辞职信算了。”
  他看着羽吃惊的样子,不觉笑了笑,安慰似的拍拍羽的手背,道:“别担心,我早就计划着这一天了。你脖子的伤痕也好得差不多了,是该离开的时候了。”
  羽喘了口气,努力放松僵硬的手指,道:“为什么做这么重大的决定都不告诉我?我……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吧。”
  清孝凝视着他的眼睛,温柔地道:“我想给你一个惊喜,从此以后,我们会有自己的家。这不好么?”
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  说起来,当初那间医药公司招清孝进来是负责新药研究的,当然也是艾森伯格教授大力举荐、并且愿意亲自担任顾问的结果。但艾森伯格没做到一个月,就推说身体不好事务繁忙而辞去了顾问一职,公司也不知道他竟是和清孝闹翻了,所以对这位名师高徒还是很器重的,专门给他配了一个实验室和两个助手。
  只是清孝想法早已改变,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为自己和羽安排后路上面,实验室的事情几乎全扔给了两位助手。一年下来,什么成果都没出,连个像样的报告都没有,公司毕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,主管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。清孝倒是无所谓,因为,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。
  “说起来还是我这辈子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正当职业呢。”清孝嘴角微翘,神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遗憾,“也就够付这一年的生活费,还及不上在真田组一个月的收入。”
  看着羽专注的眼神,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,望着天空。天边有大团大团白色的积雨云,像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,秋阳给它们镶起了一道闪亮的金边,那庄严肃穆的形态,让人想起天国永恒的瞬间。
  “好在回真田组那几年,我还攒了一些钱,不太干净,不过现在已经洗白了。几次整容手术做下来,还剩了不少,可以买一个小农场。”清孝凝望着天空,蓝天和白云便反映到他的眼眸里,清清亮亮的,是少见的纯净清澈。他的嘴角也往上翘着,却没有自嘲嘲世的冷漠讥诮,温暖和煦如此刻的秋阳。
  “还记得吗?”他轻声道,“当初我们就是约好了,让你去我工作过的农场玩的。”
  看着羽专注的眼神,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,望着天空。天边有大团大团白色的积雨云,像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,秋阳给它们镶起了一道闪亮的金边,那庄严肃穆的形态,让人想起天国永恒的瞬间。
  “好在回真田组那几年,我还攒了一些钱,不太干净,不过现在已经洗白了。几次整容手术做下来,还剩了不少,可以买一个小农场。”清孝凝望着天空,蓝天和白云便反映到他的眼眸里,清清亮亮的,是少见的纯净清澈。他的嘴角也往上翘着,却没有自嘲嘲世的冷漠讥诮,温暖和煦如此刻的秋阳。
  “还记得吗?”他轻声道,“当初我们就是约好了,让你去我工作过的农场玩的。”
  但就在那条路上,发生了绑架案。他们的人生,从此而改变。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而已,现在想起来已经遥远得如同前世。
  羽的眼神有些恍惚,他慢慢地躺下来,冷硬的石板硌着他的背脊,低声道:“怎么可能不记得呢?那时我来美国拿学位证,准备接下来读MBA。你还在读博士,接连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论文,被赞为药学界的后起之秀,艾森伯格教授很喜欢你……”
  清孝沉默了一下,随手拔起一根身边的野草,放在嘴里嚼着,不以为然地道:“陈年旧事了,就别在想啦。我们会有新的生活,找到新的快乐。只有我们两个,没有讨厌烦心的人和事,好不好?”
  他兴致勃勃地道,望向羽的眼里满是憧憬。
  羽翻身坐起来,凝视着他,关切而疑惑地道:“你真的这么想吗?我本来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工作,经过那么多波折,你终于可以回到安静的实验室,从事你喜欢的专业,继续以前的理想。不是说待遇很不错,还给你配了两个助手么?”
  “以前的理想?”清孝哈的笑了一声,吐出草屑,调侃道:“花三年时间制毒,再花三十年的时间教人戒毒,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,我有神经病啊?”
  看着羽沉默的黑眼睛,他脸上夸张的笑容消失了,平淡地道:“没用的,小羽,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,我跟你说过的。不要一味缅怀过去,那只能错过更多。”
  有风吹过,送来清草的气息和淡淡的花香。羽抬起头,看着那些在阳光中轻颤的白花,怅然地道:“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,教授开始也许很生气,但看见你那么努力那么有天分,一定会回心转意。毕竟,你都说他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。他不是也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顾问……”
  “那么我又让他失望了,如果他有这个心的话。”清孝淡淡一笑,有些冷漠地道,“我是真的不想再做下去,而他也没有帮我的义务,就这样。时间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。”
  他疲乏地搓了搓脸,坐起身来,举手讨饶道:“好了,小羽,不谈这些事了好不好?我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的,还是我又做错了?”
  羽茫然地道:“我当然高兴你愿意陪着我,可是……可是这样你不是永远回不去了?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,这么好的机会……”
  清孝凝目望着他,嘴角泛起一抹轻嘲,道:“你忘了,小羽?我的很多行为是触犯了法律的,就算哪一天警方找上门来也不稀奇,把时间花在那些试管仪器上面,未免太浪费了。”
  那句话像一根危险的信号,及时挑拨起羽的高度紧张,一把抓住清孝的手,低声道:“这样的话你更不应该放弃啊,如果做出成果来,说不定还能减免……”
  他并没有说完。清孝以食指封住他的唇,笑着摇摇头,道:“不要咒我。”
  羽满心的话堵在嘴边,怔怔地看着清孝,心就像是浸透了水的棉花,想哭却哭不出来。
  他想了想,终是觉得不妥,忍不住道:“应该不会这么糟糕,你不试一下,怎么知道别人不接受你?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啊。”
  清孝瞟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地道:“那你怎么不敢跨出这道门呢?反正试一下,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啊。”
  羽好像挨了一闷棍,闷闷地缩回头去。清孝好笑地看着他,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,喝了口水,起身去收拾园艺工具。这时,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:“如果我走出去,你是不是也可以回去?”
  清孝一怔,惊讶地转身。羽站起身来,认真地道:“我会努力的,不会成为你的负担。你也愿意再尝试一次吗?”
  在清孝目光的注视下,他脸越来越红,不自禁地低下头,嗫嚅着道:“我是说真的,听你说起,那教授以前那么喜欢你……也许他也在等待……也许你们都应该给对方一个机会。”
  很久没有回答。
  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。清孝沉思着盯着他,那目光是探究的,审视的,并不咄咄逼人,却有种洞悉一切的力量。
  “你能行吗?”他听得见那眼神中无声的询问。
  在大学俱乐部的练习室,当他练习空手道不慎跌倒时,清孝走过来拉起他的手,就会用这样的眼神关切地看着他。
  “你能行吗?”那双饱含着期待与鼓励的眼睛,穿越岁月的迷雾,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。
  “你能行吗?”经历过那地狱般的三年,他不得不重新学会站立,行走,学会用手吃饭,用脑子思考,每当他感觉无力、沮丧的时候,清孝就会挑起眉毛,担心地看着他。那温暖带笑的眼神,原来从未变更过。
  那些记忆带来信心与爱,驱走他心底残存的怯懦,让迷惘和恐惧都无处存身。
  翻覆的心逐渐沉静下来,奔涌泛滥的情绪终于被导入沟渠。往昔的碎片与现实的影像交织在一起,汇聚成一条宁静而欢乐的河流,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波光。他看见过去的自己,和清孝手牵着手,轻快地跃过时间之河,向他们走过来,微笑着融入进他们的身体,最终合为一体。
  天空高远,大地沉厚,他们依然在一起,依然相爱。
  ——这一切,都没有改变。
  他握手成拳,指甲刺入掌心,带来轻微的刺痛。
  他还活着,他还年轻,他还可以体会爱与被爱。
 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,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苏醒。
  “是的,我想我可以。”他安静地道,望着清孝,以及清孝身后那明净高远的秋日的天空。
  凝视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,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前额上:“我真为你骄傲。”
  他心中一喜:“那么你也会回去,争取老师的原谅,继续你原来的学业和理想,是么?”
  清孝退后两步,笑着摇摇头,道:“不,小羽,这是两回事。你要走出去,这是肯定而且必须的,但我不能回去,因为原来的路已经不再适合我。”
  羽一呆,又是惊讶,又是失望,还有一点被欺骗的小小伤心:“为什么?因为他拒绝过你,所以你也要拒绝他到底,是么?但你毕竟是他的学生……”
  清孝低低地笑了一下,笑容中隐隐有几分凄凉:“你是这么看我的么?因为自尊心过剩,所以拒绝接受……”
  “不过我的确很像是这种人。”他搓了搓脸,自觉很是无趣,“可是,我做的是制毒啊,你想想以研究戒毒为毕生事业的教授能够原谅我么?”
  羽不甘心地道:“但你都没有试过……”
  “这不是有没有勇气尝试的问题……”清孝清孝目注着天边的云朵,终于道,“堂堂名教授的弟子竟然是毒贩,这件事一旦披露出来,那就是一桩特大丑闻,如果我还是他弟子的话。这会对他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,甚至他的人格,也会受到怀疑。”
  羽沉默片刻,声音缓和了许多:“你认为他会因此永不原谅你?”
  “不,是我会因此永不原谅自己。”
  那声音中的某种东西让羽震惊。他抬起头来,正好迎接着清孝的目光,在那双看似平静淡然的眼眸里,含蓄着如海洋和天空一般辽阔深沉的温柔与爱。
  羽忽然发觉,他其实并不完全了解清孝。
  在大学时代,他印象中的清孝是个热情得有些莽撞的青年,被拒绝了也不屈不挠,但也因了这份热情,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。
  在绑架事件突发后,对方生死关头的不离不弃,甚至荒岛上甘愿放弃自身安危去而复返,更令他发觉自己心底潜藏的爱意,认定了对方是足够相伴一生的爱侣。
  而在被救出之后,他们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近距离接触。如果说荒岛上的思念将对方的优点无限放大,成为几近完美的神话,那么朝夕相伴的结果,便是让对方的缺点纤毫毕现。清孝的执着固然令他感激,但有时也会感觉对方似乎并不了解自己的心意。特别是他刚从主奴关系中挣扎出来,那个人尽管手段丑恶,但最后的确是做到了对他的身心都完全了解并掌控。
  两相对照,清孝和他之间的交流便常有不着边际之感。他当然不会抱怨,但有时也不禁想:如果清孝多了解我一点该多好。
  那么,清孝在面对着他时,想必也常常感到不被理解的委屈与无奈吧!
  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不知道你是……我以为……”他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地道,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表示。
  清孝却已经读懂了,道:“是的,我曾经怪过他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没有给我帮助,但现在,我能够理解并尊重他的做法。他为我做过很多,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。”
  他吐出一口长气,悠悠地道:“以前我曾经想过很多次,要做些什么才能报答他的栽培和关心,但看来我给他最好的礼物就是远远地离开他,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。”
  他苦笑一下,随便踩死了一只地上爬的小虫子,道:“是不是很讽刺?”
  这次羽沉默了很久。当他再次开口时,语音镇定平和,很肯定地道:“不是,你做得很对。清孝,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爱。”
  不是不羡慕的。
  也曾嫉妒过,为何自己的人生里,就碰不上一个那样真心爱护自己的艾森伯格教授?
  爱也需要热情去点燃,就像一向冷漠自闭的自己,也会因为清孝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接近而感觉温暖。
  “只是你这样,真的可惜了。”他深深叹息。那个世界有多少爱无力爱缺失患者,期待能有一把热情的火为他们驱走孤独的暗影。
  清孝不在意地道:“有什么好可惜的,在哪一个阶段,就该做哪一阶段的事。”
  瞟了他一眼,忽笑道:“你这么希望我回去,是不是觉得只有看到我恢复到以前的现状,才觉得你没有扰乱我的生活,可以不用那么内疚?”
  看着羽忽然呆住的样子,清孝不觉大笑,拍了拍他的肩,挑眉道:“其实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,不过后来发现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……”
  他故意顿住,吊足了胃口,才悠然道:“那就对我笑一笑吧,让我开心一下。”
  对我笑吧,在梦还没有醒来之前,在报复和审判没有来临之前。
 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确定,请给我安慰,请让我抓紧。
  波士顿,是美国最古老的城市。十八世纪在这里爆发的波士顿倾茶事件,点燃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线。从那时起,这个城市所发生的一切,都像是整个现代文明社会的缩影。
  这里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学府,长达几个世纪的“削山填海”工程让这个城市的城市规模扩大了三倍,显示出人的力量是何等伟大。
  这里是独立宣言的起草地,也是南北战争时期废奴运动的中心之一,城区砖红色的自由之路象征着人类正一步步摆脱愚昧和强权的束缚,走向最终的精神解放。
  科学取代了宗教,机器取代了人力,汽车飞机代替了驴子和马车,严谨公平的法律代替了国王的旨意……人类社会在这两三个世纪发生的变化,比过去几千年的总和还大。
  然而,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规模,也远远超过了人类战争史上的极限。足以毁灭全人类的原子弹的出现,终于把沉浸在乐观情绪中的人们炸醒,导致了六十年代整个欧美社会的全面反思。
  “在那个时候,就有很多人去乡下建设绿色农场。……不,他们并不排斥现代科技,他们也看电视,也用电话和微波炉,他们只是希望亲近大自然,觉得那样的生活比住在钢筋水泥的小盒子里更有意义。”
  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寂静,清孝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,听来像是空谷中传来的寂寥的风声。
  这天并不是周末,游人很少。他们从半山腰寻小路登山,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半个人影。落叶很厚,踩上去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  清孝回过头来,对羽一笑:“到了,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  的确是到山顶了。走出密林,越过山岗,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的大海。再过去一点,码头繁忙,高楼林立,那就是被誉为“美国大脑”的波士顿。他们曾在那里度过充满欢笑的大学时代,也度过迷惘和挫折的过去一年,而现在他们即将离开。
  永远的离开。
  他们铺了张毯子就地坐下,潮湿的风从海面上吹来,这样一成不变地吹拂了数百年。
  “真要走了还有点舍不得……”清孝喃喃地道,随即笑起来,“不过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。我觉得花草和蔬菜比冷冰冰的仪器摸起来更有感觉。”
  “我会想念这里。”羽很肯定地道。觉察到清孝询问的眼神,他脸微微一红,道:“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呀。大学时期,嗯,一般都是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吧。”
  清孝笑了一下,向后靠上一棵大树,那懒散的笑容在他脸上轻轻绽放,象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亮:“那就谈谈吧。”
  “嗯?”
  “谈谈你自己,还有我。”
  他有一刹那的局促,细细把经历的龌龊一一想清楚,也无非人世间见惯的爱恨情仇,令当事人痛不欲生,再回首却已恍如隔世:
  “十岁时我妈妈死了,后来养父对我很不好。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。”
  “我妈妈死得更早一点,我七岁时死的。从此我跟爸爸过,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,因为这之前我很少见到他。开始我以为他不喜欢我,后来才知道是妈妈不想他接近我,他也不愿意连累我,因为他做的事都很危险。”
  “十五岁时独自来到东京,遇到山下老师。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,毕竟除了见面时的那个要求有点无耻,他对我实在算不错,我能在东京呆下去,能完成学业,还考上哈佛,他都帮了我很多。而那个要求,原本也是我自己同意的……”
  “十六岁时第一次恋爱,唔,你知道的……西蒙。人都有点过去的吧,我都对你坦白了……结局很不美妙,老爸逼他染上了毒瘾,操作者就是我一向当义父看待的内田叔叔。跟老爸大吵一架,离家出走。那年,嗯,我十八岁吧。”
  “十九岁时考上哈佛,见到了你。”
  “一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,很长一段时间,白天泡实验室,晚上泡红灯区,直到遇见你……”
 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,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。他们面对面注视着对方,在这瞬间的凝眸中,彼此洞彻了自己。
  天空阴沉沉的,象要下雨的样子。四周的树木因潮气而积起了水珠。
  “很想问你一个问题,想了很久了。”
  “问吧。”
  “我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的。”
  “我知道。”
  “你不后悔吗?”
  “现在还没有。”
  这实在不是能让他满意的答案,清孝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可恶的微笑,都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不确定。
  他忍了又忍,还是禁不住发问:“如果你当时,嗯,你当初这么不计代价地来救我,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吗?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麻烦,你还会不会救我?”
  “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些。”
  “啊?”
  “我只是想,先救了再说。你等不起。”清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道,“我就是这么一个行动先于思考的人。有些事情,如果想得太周密太长远,也许就不敢做了。还不如先闷头做下去,遇到困难,那就再想办法。只要不放弃,总会有一点效果。”
  “只要不放弃,就一定会有效果么?”羽喃喃地道,眼里闪过一抹光亮。
  “现在我当然知道,事实不一定如预想的美好。”清孝苦涩地笑了笑,道:“我好像一直都在干这种事,当初也曾经对西蒙许下那么轻率而不负责任的诺言,说什么一定要研制一种药品,帮人们戒断毒品。……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呢?根本做不到的。”
  “清孝……”
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只要尽力就可以无愧于心。以前我也可以用这个来安慰自己,但是……”清孝沉默着,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他的肩上,又滑落在地。
  “这三年里,我可以很轻易地研制出人力无法抗拒的毒品,但我很清楚,就算我什么都不管,全力以赴地去研究戒毒的药品,再过三十年,也未必能研制出来。这就是我曾经发誓要献身的科学。用于杀人总是比用于救人容易。”
  清孝抬起头,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和海洋连在一起,几乎看不到分界线。四周很静,只听到隐隐约约的海浪声,从遥远的海岸传递过来。
  清孝双手抱膝,倔强的眉眼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出孩子般的孤单:“都说科技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,我以前也这么深信不疑,但是真要说起来,科技让人类社会覆灭的几率,远远超过把人们带入天堂吧。你看看,医学这么发达,却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,还有你的病……”
  羽想了想,道:“清孝,你不能这么想的。毕竟科学的进步还是解决了不少难题,不是么?象天花、肺结核……你的工作是有意义的!”
  清孝沉静了片刻,然后道:“小羽,我真的很羡慕你。经历了那么多事,你仍然相信,人生还有意义。”
  “你一直都相信的,只是你没有意识到。没有人可以像你那样,明知道可能毫无结果,可能赔上一生,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。经历了那么多打击,还是不吝于付出,不怕受伤,不怕亏本……就是我,也做不到。”羽慢慢地道,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,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。
  他不得不停下来,抓住清孝的手,喘了一口气,重复道:“你一直都相信的,不然,你不可能做那么多。”
  清孝静静地看着他,眼里闪过一抹异样,道:“可能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……可是那三年里,我真的改变了很多,你没有察觉到么?”
  一些影像在他头脑中闪过,清孝挥刀的样子,清孝若无其事地谈论杀人的样子……最后他看着那双眼睛,很肯定地摇摇头。
  清孝微笑,指了指自己的心窝:“也许外表没有,可是这里已经变了,我能感觉得出。”
  他吁了口气,笑道:“那三年,我的人生观几乎都被完全颠覆。看到警察办案跟流氓一样无赖,搞不好还和罪犯勾结起来坑人,真觉得法律啊道德啊全是一堆屁话。怎么可能不变呢?其实万事万物都在改变,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  可是你说出来,就表明你已经在后悔了。
  随着时间的推移,那些走投无路下的偏激和愤慨必将慢慢淡去,二十多年形成的道德和理性会重新占据你的心灵,否则你不会选择离开,尽管那让你痛苦。
  你为什么还要笑呢?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早已泄露了你的秘密吗?
  这些话羽并没有说出来,只是安慰地拍了拍清孝的手背。清孝挑眉看着他,那双眼睛依然如他们初见时那样,热情而纯粹,带着些傻傻的疑惑。
  就如这个人一样,从未变过。
  你看,过了那么久,你还是没学会撒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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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P Posted: 02-05 22:09 #55樓 引用 | 點評
潇湘夜夕雨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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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十章 约定
  “非这样不可吗?”他轻轻地问。
  “啊?”
  “我是说,你决定了要离开这里,离开你熟悉的一切,不再回头?”
  “恐怕是这样。”清孝凝视着灰色天空和大海,静静地道。回过头来,看着羽,又复一笑,道:“这样不好吗?忘记过去,重新开始。”
  但是过去依然存在,但你从此不再有弥补遗憾的机会。
  内疚和自责会无时无刻地啃噬着你的心灵,你不会再有真正的快乐。
  而你知道这一点。
  你所不知道的是,我也知道这一点。
  然而尽管心里越来越笃定,越来越清楚前因后果,他还是没有办法当着清孝的面说出来。事实上,面对着那双眼睛,他根本无法说出一个“不”字。
  “这件事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。不必担心,你会喜欢上新的生活。”清孝向他微笑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,“农场的生活简单随意,空气和环境都会比呆在城市舒适,民风也比较淳朴。也许慢慢地你也能接受在那里生活的人们。这样即使我不在你身边,你也可以好好地过下去。”
  “你总是爱说这样的话。很久以前,你就说过,我总是无法自立,万一有一天你死了,我该怎么办。”羽吐出一口长气,满意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淡定,“你在担心什么吗?还是出了什么事?”
  清孝没有说话,转过头去眺望着远方空旷的大海,有灰色的云朵在天空中堆积。海面上有几艘来往的货运船只,玩具似的在波涛中载沉载浮。那些庞大坚硬的钢铁制品,在天与地之间也渺小得可怜。
  他不肯放过,继续追问:“或者是你有了什么预感?如果你愿意的话,可以告诉我。”他笑了笑,道:“我虽然还没有和你一起分担的能力,但说出来也许会轻松很多。”
  清孝回身一笑,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背,道:“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,可是生活嘛,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来一个意外。尤其是我这种人。”
  最后那句话让他心悸,迅速开动起脑筋。不,他并不以为他和清孝生活在真空中。一入黑道终身误,他知道真田组自清孝父亲死后就开始走下坡路,清孝一时心软放走卧底警探更让真田组严重受创。不过在此役中不服正彦的堂本死去,内田隐退,倒也加强了真田组的内部凝聚力。清孝及时研制出doom,也让正彦控制住了几个关键人物,稳住了阵脚。
  只是doom太过狠毒,清孝并没有将配方拱手相赠,甚至交付的成品用量也只是半年为期,眼下时限早过,正彦不是没有巧取豪夺的打算,两人能平安无事至今,全仗了视清孝如子侄的内田庇佑。
  而内田却是清孝非常不愿打交道的人,因为当年西蒙被逼吸毒,下手的正是内田。
  这些清孝曾经约略跟他提到过,还有一部分则是清孝刻意回避的,比如那位死里逃生的警探是否还在追查至今。亲情的羁绊,良心的拷问,法律的威严与主流社会的拒绝,想必已让清孝筋疲力尽,才会想到索性避世,不去面对。
  这是一种消极的逃避,但最根本的原因,还是因为爱他,担心他,所以希望他能尽快自立,因为未来是如此渺茫,如此不确定。
  所以清孝总是很急躁,总是不切实际地期待着一觉醒来,一切就恢复原样。抱着他紧紧拥吻的时候,有一种恨不得把错过的时光全都追回,连同明天也一并透支掉的狠劲。
  他想着清孝注视自己的眼睛,不管有多少人觉得那眼神深寒透骨,凌厉霸气,他看到的,分明只是一个孩子的执着与悲伤。
  真相越来越清晰地呈现于眼前,一切宛如水晶般透明。暮色逐渐加浓,起伏的群山,空旷的大海,渲染成幽玄而疏离的背景。清孝的侧影,则在这黄昏的山水中越发清晰:“那些恩怨总要有了结的时候,你知道我不想一直依赖内田。而那个人……”
  清孝沉默了片刻,看着羽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彼此心知肚明那人指的是谁。
  “你不用担心,我会替你了结他。”清孝终于开口,简短地道。
  他心头微微一震,霎时间五味俱全,面上不自觉变色。手上一紧,却是被清孝紧紧抓住。
  清孝看着他,目光正是他所熟悉的那种带着几分忧伤、几分执念,低声道:“你说过,如果真正爱一个人,一定要尊重他的决定,不要自行为他安排人生,即使是为了他好,即使是出于爱。而这次的决定,事先我还是没有和你商量。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愿意的,所以想给你一个惊喜。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分分合合,这一次,我一定没有猜错你的心思,对吧?”
  握住他的手是那么紧,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焦躁不安。他看着清孝的眼睛,满腹心事竟然无法宣之于口,呆了半晌,也只得一个词:“是的。”
  于是清孝微笑了,纠结的眉心舒展开来:“你让我对自己有点信心了,小羽。”
  伸手牵起了羽的手臂,道:“今天是我们在波士顿的最后一天,明天我们就会到新的地方,开始新的生活。我要你答应我几件事情。”
  “你说。”
  清孝抚摸着羽手指上的戒指,道:“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自己,尽量让自己生活得快乐、幸福,即使身边没有我。答应我你会积极乐观地去面对生活,不逃避,不自虐,以勇气和智慧去解决每一个突如其来的难题,永不放弃。答应我你会好好保护自己,不要再让自己置身险境,因为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,在乎你,胜过他自己。”
  “如果你能做到这些,那我就答应。因为你说的话,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。”
  “我答应。”
  “谢谢你,清孝。我知道你一向言出必践。那么这也是我对你的承诺,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得到,但我会尽力去做的。”
  他们对视了一眼,拥抱在一起。风从海面上吹来,飞扬起他们的头发,在沉沉的夜的暗影中,定格成永恒的影像。
  他们久久地拥抱,然后放了手,相视一笑:“回去吧,天快黑了。”
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  黄昏的交通总是特别繁忙,车来车往,川流不息。
  他们开车加入到车流中,像一滴水安静地汇入大海。林立的高楼将天空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小块,人如在峡谷底穿行,都市的喧嚣和汽车废气一波一波地蒸腾上来,和灯火通明的夜色交融在一起,构成这夜之华彩的一部分。
  他看着车窗外,车辆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,象飞速移动的火柴盒子。人们目标明确,行色匆匆,急着赶往各自的目的地。
  事隔多年,他再一次置身于闹市,感受到主流社会的生活节奏。这车流和人潮便象是跳动的血脉,支撑起这座以钢铁和水泥搭建的理性之城。
  当然,这里还容纳了更多的东西:权力、金钱、阴暗的欲望、野性的激情、明里暗里的规则、翻云覆雨的人情……
  坐在这狭小的车厢里,一一回想从前。曾经,他非常熟悉这一切,如何在绝境中求生,如何抓住时机出击,如何在盔甲和面具下保护自己,如何在沉沉浮浮中保持自我。在过去一年里,他也反复在电脑屏幕上模拟过一些交易和争斗,遐想着一旦重归社会该如何面对。那些被强行折断的前尘往事,因为当事人的心态转变而重新复苏回放,变化为新的吸引。
  而今他隔着玻璃好奇地观看这世情人生,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和不可言说的旧日情怀。因为这城市曾经记录过他和清孝最美好的岁月,即使是在泛白的回忆中也能闪烁出光彩,宛如河床上沉淀的沙金一般。
  过去的已经过去,他和他都该收拾心情,重新出发。
  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,必将在他们的生命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,不会消逝。
  车无声无息地停下,清孝侧过头看着他,深思着道:“要不要下去走走?”
  他微微一惊,随即笑了:“好。”
  车门打开的一刹那,人间烟火扑面而来,伸手可触。这一次,他和这世界再没有丝毫距离。
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  风吹过长街,也吹拂过他的高领毛衣,莫名的,有赤 裸感觉。
  他下意识地回身一望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不曾注意这个普通的东方男子。
  车来车往,人潮汹涌,一个个行人与他擦身而过,不会因此放缓脚步。是了,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,并不与他相关。
  心慢慢地镇定下来,曾经困扰过他无数次的轻蔑鄙视的眼神,都没有出现。刚经过一天的劳累,来来往往的人们面上都带着疲惫,再强悍的人到黄昏也不免露出破绽,急于回家修补伪装。
  回家。回家。
  不知是因为天色昏暗,还是当真如此,只觉满大街人人都面目模糊,形容惨淡。这世界,谁没有一段爱恨情仇、烦恼纠葛,安顿自己都来不及,谁会对一个陌生人多加关注呢?管闲事也是要花精力的。
  他站在大街上,仰望头顶那一小块天空。这就是走出来了吗?没有意料中的恐惧惶惑,只有不尽的彷徨和孤独。
  那些车从他身边驶过,那些人从他身边走过,并不比幻影更真实。
  即使身边走过千人万人,但没有他牵挂的人,一样如同行走在真空里。
  他回过头,清孝就在不远处看着他,对他微笑。
  也许万事万物都在改变,也许今天的你我已非昨日,但还是有些东西可以战胜时光,战胜命运。
  他笑着向清孝走去,投入那温暖的怀抱中,一如既往地找到安心感觉:“清孝。”
  “嗯?”
  “你那么好,呆在你身边,我怕是永远也没办法独立了。”
  “啊?”
  他偷偷地笑了,把头往清孝的怀里埋进去一些,悄声道:“所以不要太纵容我,太保护我,不要什么事情都帮我做完,比如那个人……还是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吧。”
  他感到清孝的手臂明显一僵,不觉微笑,反手将清孝抱得更紧一些,道:“你曾经许给我一个天堂,其实只要有你的地方,我就会很快乐了,不管那是天堂还是地狱。”
  不要以为你可以扔下我,清孝。
  所有的伤悲,我愿与你一起品尝,所有的罪孽,我愿与你一同肩负。
  生命那么短,需要一次尽情尽意的盛放。
  第十章 约定 完
  卷二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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