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十五六岁那年,还在济南读书,惹了点祸,被人堵了好几天。最后没办法,找了个大哥给我平事儿。
出完早操我就去了,因为中午他们就要打我。
见面的地方在文化东路与燕子山路的交叉路口,那里有一个羊汤摊子,也没有幌子,一口大锅,奶白的汤里翻滚着着一副羊架子。热气冒出来一丈多高,热气里一个满脸红光的老爷子,带着白套袖在一张肉案上切肉。
三轮车把子上挂着一块三合板,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大字滕县羊汤。
老爷子举着一把巨大带钩的片儿刀,把熟羊肉切成一片片半透明状,谁点了,就抓一把放到小秤上,一两半肉五块一碗,加肉单算。
在冬天济南的街头,一个冒着热气的羊汤摊子,人间胜景。
捡了个小桌坐下,那大哥过了半小时才到从16路公交车站那便走过来,带了三四个人。我一看里面有我打过的那哥们儿,心说要坏。
他们看见我,就过来坐下。我赶忙点了五碗羊汤,那老爷子秤好肉,抓进大碗,一勺滚烫的白汤浇下,我似乎都听到那些羊肉发出卷曲的细微声响。一把葱花撒下,再结实的挖一勺凝结成块的羊油辣椒。看着它在碗里慢慢的融化,像是雪地里突然蔓延开来的岩浆,吃吃作响,冒着火气。味道香的烫人。
当然也很像我一会儿就要挨揍时流下的鼻血。我端羊汤的时候心里发了狠,还瞄了瞄大爷的刀,但是随即打消了。决定如果他们四个要揍我,我就只抓住一个打。他们打我一拳我就打他一拳。
那大哥倒是很和气,看我端羊汤过来,还站起来接着,坐下后跟我盘了一下道,提了几个人,其实都不认识,我硬着头皮说认识。
大哥说,弟弟你看这事儿你想怎么治。跟我有仇那孩子,憋着火看着我,就是想揍我。
这时候老爷子切了二斤饼给我们端过来,说,“趁热。”
饥肠辘辘的一群人,在大早上被我折腾出来,在大饼端上来之后就再也绷不住了。
大哥手一挥,“先吃饭!”
我心一横,横竖这事儿都过不去了,先吃吧。
那羊汤实在是太香了,我不舍得先捞肉,先把汤喝掉一半,然后端着碗再去找大爷添。我们四五个人轮番的添汤,加饼,饼是软的烙饼,一点点撕碎放到汤里,吸满辣椒羊汤,吃的满头大汗,一嘴油光,都忘了我们其实是在江湖谈判了。
吃完到最后,吃了七斤多饼,好在汤是无限续的。那大爷过来收碗,他早就听明白了我们这伙在干嘛。
他一边收碗,然后说,“小们,算了。”
不大声,却挺有分量。
那大哥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老爷子,又看了看我那仇家,手又一挥,“这事儿算了。”
最后我也没明白为什么就算了,大哥们最后坐16路公交走了。
结帐发现还差三块钱,我来的时候没想到他们能吃这么多饼。
我跟大爷说,钱不够。
大爷摆摆手,“算了。”
如果说起我人生中的温暖,这事儿排第一。
(山东的羊汤门派众多,滕县汤浓,单县汤白,莒县肉香,沂源全羊是清汤吃肉。无一不美,山东吃羊都是本地的山羊猴子,与北京的内蒙羊完全不同。所有羊汤都在济南集大成。)
赞(2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