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淦饮清钰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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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真实人间] 父母服刑,子女会遭遇什么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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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国政协委员周世虹发起过这样一则提议:一人犯罪受到刑事处罚,就影响其子女、亲属参军、考公、进入重要岗位的规定,应予以彻底摒弃,否则会对受影响人员极不公平。

罪犯后代的烙印伴随他们成长。作为罪犯子女,他们在考公、参军上被政审明确隔绝。法规之外,其求学、求职、婚配等过程中,同样避免不了因亲人触犯法律而被区别对待。

带着罪犯后代的烙印,走出这片阴影、脱离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,是一段漫长的过程。

01
山药  35岁 互联网从业者
入党时,班导让我写父亲犯罪的认知书


1994年10月24号——我把这个日期刻在了墙上,我讨厌这个日子。

那天放学一回家,奶奶便拉着我的手哭起来,她说,父亲被警察抓走了。派出所就在我家小区对面,我和奶奶去派出所门口哭了好一阵子,父亲也没有被放出来。那年我7岁,母亲此后和父亲离了婚。

直到今天,我依旧不清楚父亲被判刑的准确原因,只听家里人说,是欠了别人两千块钱。

父亲不在的三年里,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,奶奶用退休金供我上学。90年代的上海,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每天早上6点都会跟着奶奶到菜市场捡别人剥下来的菜叶子。

那时大家普遍对家庭身份比较敏感,很多父母都不让他们的孩子跟我玩。他们会告诉孩子,我父亲被抓了,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。单亲家庭和父亲入狱,让我成为了同学们冷嘲热讽的目标。他们骂我是“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”,谁跟我一起玩,谁就会连同我一起被孤立。

这些委屈,我从没和任何人提起,包括出狱后的父亲。我一心想着,只要考得好点,离开了这群人,就不会再受罪犯子女身份的影响。自始至终,我从不觉得这些影响应该作用到我身上,它们并不是我的污点。

大学期间,我是班里的团支书,也是预备党员。申请入党的时候,班导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,煞有介事地说:“这是一件政治觉悟很高的事,想入党的话,你得写一份关于你父亲犯罪行为的认知。”

我只觉得这件事荒谬,在我并不清楚父亲犯罪事实的情况下,让我谈对这件事的认知,这本身就不合理。我直接了当地回应道:“现在要去回忆小时候那些事,我办不到。”说完摔门而去。

2009年临近毕业,互联网还没有崛起,很多同学都希望找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。那时,考公也没有像今天一样火热,还需要专门有人到各个高校办宣讲会,鼓励应届生参与考公。记得学校举办考公宣讲会那天,大学生活动中心乌央乌央挤满了人,我也坐在下面。

负责宣传的老师站在台上,第一句话就是:“如果你的直系亲属有犯罪史,那你可以出去了,你不能报考。”我一个转身走了出去。

02
陆子晴 30岁 在读博士生
时隔多年,每当我路过受害者门前,心里都会感到愧疚


父亲出事那年,姐姐五岁,我三岁,妹妹一岁。那时候我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,在我残存的记忆中,只有红蓝交替的灯光闪烁,家里来了很多很多人。

从此以后,母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,生活里再没有了父亲这个角色。我隐约能感到,当时家里欠了很多钱。母亲起早贪黑干农活,可每到秋收的时候,总有一波接一波人拉走我们的粮食抵债。我和妹妹知道,以后又要饿肚子了。八岁那年,还是姥爷拿出一笔钱,让母亲送我去上的学。

自打入学第一天起,同学对我的欺负从未停过。同桌会趁我不注意抽走我的凳子,放学路上,男生们拿石子砸我。就连姐姐的书桌里,也被人放过死老鼠。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。

直到有天,我翻开了姐姐的日记。原来,五年前的那天,家里来的人是警察,他们抓走了父亲。而我的父亲在一次口角中失手打死了一个人。

知道真相后,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。慢慢地,我习惯了因为父亲触犯法律,给这个家庭带来的所有的不公。大冬天,邻居把我们家的井水打空了,我们只好到黄河边上抬水回家。不知什么时候,屋里的窗户就会被飞来的石头砸碎,姥爷就一次次换上新的。一开始我经常因此吓得睡不着觉,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。

班里多数人都在孤立我的时候,有一个女生愿意跟我玩,还把雪糕分给我吃。但她哥哥每次看到我们放学一起走,都用石头砸我。到了初中,我们在同一所学校,她却再没和我说过话。

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她的父亲,就是被我父亲失手打死的那个人。

高中之后,我离开了村子到了县城,没人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。高二那年,父亲减刑出狱,我和姐姐跟着妈妈一起去接父亲,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,我叫不出一声“爸”。

因为父亲的过错,我的心里始终藏着一种自卑,无论在学习还是工作中,我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,才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。多年过去,犯罪子女的影响逐渐从我们姐妹的生活中淡去。姐姐在国企上班,妹妹当了老师,而我,在一所985大学攻读医学博士。我们都顺利成家,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。

 
农村的院子


只是,每当我路过那个女同学的家门口时,心里的愧疚都会再一次浮现出来。也许,这份愧疚将一直伴随我老去。


03
呦呦  35岁 政法系统公务员
考上公务员后,组织查出了我父亲的犯罪记录


2018年7月份,我顺利通过了省考的面试,报考单位是当地的司法机关。那时,我已经毕业五年,在一家金融机构上班,薪资不低。

报考公务员实属偶然之举,我大学学的是司法专业,那年刚好过了法考,想着顺便再考一下公务员试试。结果,笔试第五,面试第四,算我在内,岗位还没招满。

 
考公面试培训


单位负责人把所有要政审的人都拉到一个群里,共分三个岗位,每个岗位八人。随后,他在群里发布一份资料清单和样本,让我们按照材料去准备,其中包括学位证,简历,获得过哪些荣誉,征信记录,以及直系亲属的无犯罪证明。

这时,我才回想起,二十多年前,父亲曾因为一起刑事案件被判了几年。有人要打群架,父亲帮忙叫了人,自己没去。结果,去的人把对方打成了重伤。

那个年代公安系统还没有联网,2018年不会查到父亲当年的犯罪记录,但我还是如实汇报了父亲的情况。第二天,我接到了单位的电话,对方质问我:“你有这个情况,为什么报名的时候不说?”我纳闷,报名的时候也没要求我说啊。

因为这件事,我焦虑了将近一个月,心想,早知道就不考了。

同时,我也查询了一些相关政策,上面说,如果直系亲属正在服刑,或犯煽动国家政权等严重罪行的,子女不能报考公务员。权衡之下,我判断父亲的事应该对我考公的影响不大。果然,平台公布的政审名单上,依旧出现了我的名字。但和其他入职的同事相比,我的政审过程明显要严格许多。

单位的人事部派了两名负责人,专门到公司来了解情况。有七八个同事和领导都被叫到了会议室,挨个谈话,每人问了十几分钟。当时副总经理带着愧疚和我说,对方问他我有什么缺点,他说我不善言辞,觉得回答得不好。

过了几天,单位打电话通知我,他们还要到村里了解我的家庭情况。在人事部到来之前,他们已经给很多村民打过了电话。父亲担心自己当年的过错会影响我入职,私下搜集了很多村民的谈话,然后和我分析,谁说了好话,谁回答得可能对我不利。我知道,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愧疚。

单位的到访由村委会接待,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小型座谈会,村里的领导全都在场。我父亲就隐藏其中,端茶倒水,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着距离。

入职之后,我从其他同事口中得知,对于那些提交了直系亲属无犯罪证明的人,他们的政审就如同走形式,谈话人数和时长远比我少很多。那一刻,我心里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歧视。有同为公务员的朋友告诉我,即使我通过了政审,以后遇到晋升的时候,单位也会优先选择背景干净的人。这将在未来成为我的另一个担忧。


04
木木  30岁 自由撰稿人
背着“劳改犯女儿”的烙印,艰难成长


许多年后面对男友母亲的责问,我回想起父亲被抓的那个下午。

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,和父亲住在镇上的三层自建房中,我家住一层。我在桌上写作业,父亲在厨房做饭。如果不是那帮人突然闯进来,那会是个平静的周末。

下午五点多,六个便衣破门而入的时候,父亲似乎早有预料,他下意识放下手里的饭锅,翻窗而逃。面对这番场景,我整个人是懵的。等我赶过去时,父亲已经被按在了地上,脸上沾着泥土,他试图反抗,结果“咔嚓”一声,胳膊被掰断了。其中一个警察对我说:“你别害怕,我们带你爸回去问点事。”

因为父亲常年家暴,母亲在不到两岁时就离开了家里。父亲被带走后,我的内心开始恐惧,以后的日子,我再没人可以依靠了。

当天晚上,二十多人冲进我家,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。他们声称是受害者家属,忙不迭地往外搬着东西,从家具家电,到锅碗瓢盆,最后一粒米也没有留下,只剩一张跟地面焊死的铁床。我哭着追了出去,想让他们把东西还给我。这才听一个人说,做地下赌局的父亲把人打成了重伤。

几年前,邻村发生过一起抢劫杀人案,有三名罪犯被逮捕。我曾听闻,围观的村民是这样议论他们的孩子的:“杀人犯的小孩,长大了也是个挨枪子的。”

于是,在那个年纪,我自然而然背起了血缘连带的羞耻感。因为父亲犯了事,我这颗种子,也变成了坏的。

整整三天,我躲在空荡荡的家中不敢出门。后来,好心的邻居端来一碗剩饭,敲了敲窗,喊我的名字。我过去拿饭时,人已经不见了。我连忙用手抓着把饭吃完,然后想到,自己唯一的出路,就是鼓起勇气继续去上学。

 
躲家里时画在墙上的小人


到了学校,我果然成了全班同学攻击的目标。有人朝我扔纸团,有人用笔囊里的墨水泼,甚至把我编成顺口溜在班里传唱,他们说我是“劳改犯的女儿,是挨枪子的。”以往和我要好的朋友,也只是远远地看着,不再和我说话。老师从不会批评欺负我的那些人,反而觉得是我这种情况扰乱了班级的纪律。

两个月后我不得不转学。但很快,在新的学校,父亲的事又一次传开了。

不能生育的姑姑接管了我。他们家住在另一个镇上,姑姑在学校旁边开文化用品商店,姑父整天无所事事,在家喝茶。当他们在饭桌上问我是否愿意当他们女儿时,我没有半点犹豫。只要不当劳改犯的女儿,当谁的都行。

在姑姑家的日子并不好过。没有父母的庇护,姑父时常趁姑姑不在家的时候,对我动手动脚。寄人篱下的我,不敢拒绝。直到上了初中,我开始住校,从此再没回过那个“新家”。

学校知道我家的情况,专门给我找了个活儿补贴生活——每天放学去教工宿舍打扫公厕,一个月150块钱。也有老师可怜我,自己掏钱给我买课本和课外书。当时,我在心里笃定一个想法,只有努力学习,考出去,才能脱离眼下的困境。

中考成绩公布后,我的分数足以上市重点,但我还是选择了一所差生占80%的民办高中。他们为了提高升学率,掐尖把我挖了过去,承诺免除一切学杂费,并提供生活补助和奖学金。

另一边,我还会给一些杂志和报刊投稿,赚取稿费,养活自己。寒暑假期间,我曾在天桥上办过两次假身份证,一个88年的,一个85年的,然后通过网络招聘去深圳打工。做过公司前台,也当过研究所博士的助理,整个高中没为钱发过愁。

在我的高中,周围多是考不上高中的富家子弟,就算考得不好,我也能落全校第二名200多分。原本,我的目标是中国人民大学,最后,却只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的新闻系。一所普普通通的985。

好在到了大学,再没人知道我的出身,我终于可以和所有人一样去做想做的事了。一种平等使得我朝气蓬勃。那时,我的户口跟着迁到了学校所在地,索性,连名字也改了。天真的我以为,这样就能彻底和那个不堪的家庭分割开来,再也不用遭受罪犯子女这一身份的困扰。

大三下学期,我怀揣着新闻理想,进入一家电视台实习。工作中,我的表现时常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。以至于,四个月后,当同事们开始讨论签订三方协议的时候,我坚信自己是预备毕业留下来的那个。可随着周围的实习生一个个尘埃落定,我却始终没有音信。我心生一丝怀疑,好像知道了其中的原因,却又不敢真的找领导确认。

后来,领导单独请我吃了顿饭。他委婉地告诉我,因为我父亲服过刑,政审上不能通过,他也没什么办法能帮我。这件事一下把我打回了现实。为了躲避这种耻辱,毕业后,我再没去任何公司求过职,一直以独立撰稿人的身份游走于社会。

步入工作后,我谈过一个交往两年多的男友。对方家里是山东当官的,得知我们有结婚的打算后,男友的母亲私下查到了我父亲的判决书。她单独把我约到一家餐厅,一通东拉西扯,话题终归落在我父亲的事情上。

她质问道:“你知道这会影响三代人吗?你们的孩子以后不能考公务员,你愿意给他一个这样的家庭吗?你如果真喜欢他,我不建议你们结婚,谈谈恋爱还行。”

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涌到了头顶,再听不清对方说些什么,我只是麻木地夹着眼前的饭菜,说不出话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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